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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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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随着村人在田地上种粮食拾票子的甜美激昂的梦乡里倏忽而逝,醒来时,已是到了一九八二年第一次收获的杏黄时节。

两年前做出叛逆举动的木琴,一下子成为了村人学习的榜样。穷红了眼的村人纷纷效仿木琴的做法,一股脑儿地往公社驻地拥去。他们当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鬼祟地出入,而是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早出晚归。当年那几个与木琴一起做出过惊人举动,过后又被吓破了胆儿的妇女,则像经验丰富的导游,指指画画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其中,就有新加入的酸杏女人。兰香和雪娥还带着部分人到了县城里去卖。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卖杏大军中,独独没有木琴家人的影子。

当时,京儿偷偷摸摸为叶儿买红纱巾的贼瘾早就发作了。他老早就嚷着要去公社,要去县城。福生也有些忍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让木琴钢牙利齿地一顿磕碰,俩人顿时都蔫了。

木琴道,急啥儿急吔。那么多的人都拥到公社、县城,卖杏的比买杏的还多,价钱能上去么。都老老实实地呆着。我不发话,看谁敢动一指头。

果然,福生和京儿都没敢动自家果园里的杏果一指头,只是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儿。

果不出木琴所料。全村百十口子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钉在县城和公社驻地大街上,齐声吆喝,互抢生意。按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能够斗胆支付这方面消费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尽管有成堆成群的人围着杏果摊,惊叹这杏果的大又圆。最终。他们还是闭紧了满是唾液的嘴巴,捏紧了自己的空瘪钱袋。于是,村人只得互相压价出售。从一毛到五分,又从五分到一分。有的干脆一分两斤地卖。按她们的想法,卖一斤赚一点儿,不卖的话一分钱也不会有。几个打头儿的妇女直骂道,日他娘的,贼怪了。两年前,一两毛钱都抢。现今儿,一分钱也卖不动,真真是大白天里撞见鬼哩。

直到这时,村人才猛然发觉,曾发现并鼓动村人干这生意的木琴家,竟然眼瞅着树上越来越熟透了的杏果,一直按兵不动。

一天,吃完晚饭的光景,兰香和雪娥就领着几个妇女婆子来到木琴家溜门子。雪娥故作吃惊地问道,嫂子,咱村的杏儿都卖净了,你家咋不抓紧呢。

木琴将饭桌上的碗筷放到盆里,舀上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边不紧不慢地洗刷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急呀,树上的杏果还都没熟透呢。

豁牙子龇着漏气的豁牙,惊道,咋儿,等杏儿熟透了,那票子早随着杏儿变成泥水水儿哩。

木琴就笑。她随即岔开话头,胡扯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几个人摸不透木琴的想法,只好怏怏而退。

几天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追逐下,木琴整装出发了。她径直去市里了。两天后的早晨,木琴又风尘仆仆地回到她家承包的几十棵杏树边,身后跟着五辆驴车。

木琴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神采。她指手画脚地指挥着车把式和跟车的人,从树上下果子。一整天的功夫,几十棵杏树就下了满满五大车熟透了的杏果。

招待来人吃了晚饭后,木琴招上京儿,一同坐上驴车,吆吆喝喝地驶出了杏花村。

那天的天气很好。夕阳落山后,随即将身后如披风般的薄暮笼罩在生机盎然的大地上,透明而又朦朦胧胧的。杏花村,连同遍野的杏林,显得温柔而又神奇。村人们都聚到村口,遥望着渐渐模糊了的木琴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木琴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村人又一次领略了木琴的不同凡响之处,那就是精明。

她之所以没有急着涉足县城及公社驻地的市场,一方面是市场需求量太小,另一方面是杏果还没有熟透,不易大批量地外销。一旦等到杏果全熟透了,她便只身独闯城市。市里的需求量要远比家乡的大。况且,她曾在市里呆过四、五天,对那里的情形并不陌生。再者,村人为了急于出手成交,早把半生不熟的杏果糟蹋尽了。这个时侯,自家的果子便成了抢手货,避去了竞争威胁。于是,这一次,让木琴着着实实地卖了个好价钱。

木琴怀揣着几百块票子,喜滋滋地回到了村人既羡慕又妒忌的目光中。村人公认精明透顶的振富,无不叹服地对酸杏酸溜溜地说道,这女人,这女人简直就是个人精吔,谁也别想斗过她。酸杏没吭声。他用手使劲儿地抠着脚丫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振富自觉失言,讪讪地溜回了家。

这事是豁牙子专门跑到木琴家,对她亲口讲的。她又凑到木琴耳边,轻声说道,我家老鬼还说,他酸杏虽是个大好人,可就是本事不济。原先不让挣钱的时辰,谁也没这个心思。现如今儿,上面让咱放开了手脚去挣钱,酸杏也没寻出条挣钱的路子来,还和往日那样拼命干。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呢。要是酸杏有他嫂子一半的本事,那就好哩。

说话间,从豁牙缝里涌出的气息,将木琴耳鬓上的细发吹得飘忽不定。

木琴只是静静地笑,不做声。她心里明情,自己这次卖杏儿的举动,足以使杏花村人半宿半宿地睡不着觉。

以后的日子里,木琴的一切言行举动均在杏花村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一些妇女有事无事地老爱往她家跑,讲穷,说钱,拉闺女要嫁崽子要娶。说完后,她们再放心地离去。之所以放心,是因为她们看到,木琴整日忙于去责任田干活或做家务,还没有什么挣钱的计划和举动。渐渐地,男爷们也都在晚饭后,将闲聊的地点由酸杏家门口挪移到了木琴家的大门口,弄得她家门前顿时变得比大队部还热闹。这一切,均因了那几百块钱的诱惑力。

直到多年以后,钟儿在决心整理杏花村这段历史时,仍然想不明白。几乎一夜之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竟一下子撇开了为他们苦苦辛劳了二十几年的酸杏,而统统心甘情愿地归属到只是一个村妇女主任的木琴的麾下。山里人独有的淳朴忠厚的优良品性,在金钱的感召下,竟在瞬间土崩瓦解了,并无可辩驳地渐渐失去了它原有的属性和特色。

尽管前面曾经说过,山里人终究没见过大世面,经不起丁点儿的外界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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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人思想变化之快,其变化所带来的始料不及的后果,严重触及到了酸杏的利益。这一点,在村民秋后拒交公粮上得到了充分验证。

那天,天气格外好。天湛蓝湛蓝的,像潭清澈的湖水。有缕缕流云当空掠过,洁白的云朵愈发衬托出天空的湛蓝。没有一丝污渍,纯得欲滴下蓝色水珠来。

时令已到仲秋。早晨起床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寒气袭身。木琴已于两天前去了市里,至今未归。走的时候,仍和往常一样,没有交代她出去的目的。家里人也都习惯了,都懒得过问。

福生早早地起了床,做了饭。又将酣睡的娃崽儿们轰起,催促着他们吃了饭。他嘱咐钟儿和杏仔在家守门写作业,不准外出疯野。自己带上干粮,与京儿一起到北山坡上去收割谷子。他俩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回来的。钟儿和杏仔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功课。

刚铺下摊子,茂林推门进来了。他说,让他家今儿去大队办公室交公粮,就是刚剥好晒干的花生。杏仔回道,也不知哪些是交公家的,哪些是自家留的。茂林说,那就赶明儿再交。你家一定要交好的,给群众带个好头儿呀。钟儿和杏仔就使劲儿地点头,以表明他家一定会照办的。

交公粮就像过去交皇粮似的,是老百姓份内的事。连钟儿他们这些小崽子也都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一天,俩人就一直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也是这一天,来他家溜门子的人特别多。进门就问,你家交公粮了么,准备交多少,啥样货色的呀。他俩一概摇头。这样的事,他俩是无权知道的。来的人便挂着一脸的神秘相儿,问完就走。

直到傍晚时分,木琴家的大门突然被撞开。由酸杏引领着,拥进了一群陌生人。其中,就有公社沈,还有三个戴大盖帽的。

沈连声喝问道,木琴去哪儿啦!木琴去哪儿啦。茂林则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使劲儿地搡着钟儿的肩,厉声道,你娘呢?你娘躲到哪儿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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