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见说,心下便预先有了底,她摇头讥讽道,怪不得人家都说,镇子上的人,心眼子多得赛过了虱子虮子,不管谁跟镇上的人做事,便宜没一点儿,吃亏的事却是一箩筐。
沈玉花回击道,山里人的心眼子更多,要不,咋就能把个大项目搬进了山旮旯里,惹得镇上的人日夜不得安生,总想着削尖了脑壳儿往山里钻,弄个差事来做做。
木琴领着满月和柱儿,跟随在沈玉花身后,一边斗着嘴,一边朝她家奔去。
进到沈玉花家里,屋内已经坐着四个人,一个是沈玉花爱开玩笑爱打聊的男人,一个是老实巴交的女方当家的,一个是闺女的娘,再就是今天来相亲的闺女,叫秀芳,却不是年前沈玉花提及的那户人家,那家的闺女是供销社堂堂的临时工,跟柱儿不在一个档次上,当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人家还要去结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找自身条件更好更高的对象。
因为有木琴的托付,沈玉花不敢怠慢,更不敢敷衍应付了事,她从村子里众多闺女中,筛选出了秀芳,这孩子虽然长得不算多俊,但身体结实,性子又好,知老知少的,她没有镇上女人惯有的强横霸道,却又会过日子,其实,今天这门亲事的事主,便是上次桂花托郭仁两口子给等儿提及的那家,是家中的男娃子,秀芳是他最小的亲妹妹。
秀芳娘带着秀芳,已经在集市上偷偷相看过柱儿了,看得仔细又认真,甚至连柱儿身架多高,眼眉间有颗痦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俩人都觉得很是中意,又怕自己看走了眼,便提出,要到家中细看,特别是要仔细观察柱儿的言行举止咋样,秀芳娘想是上次让等儿给糊弄怕了,还不放心,就把老实的秀芳爹硬生生地拖了来,让他帮着给秀芳长长眼色。
柱儿走进屋子,一眼就瞥见了秀芳爹,心下莫名其妙地吃了一惊,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顿时涌遍全身,又从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想亲近的欲望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使劲儿地擦了擦眼角,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真的没错,自己夜里臆想中爹的模糊形象,竟然一下子对上了号,就是秀芳爹呀,这让他手足无措起来,既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欢愉,他尽量放松自己,像木琴一路上教自己做的那样,要显出自然随和落落大方的举止做派来。
柱儿的镇静与放松,帮助他保持了较好的心态和稳重的形象,言谈举止间,得体而不畏缩,勤谨而不张扬,给在场的人都留下了良好印象,柱儿和秀芳也都对对方比较满意,并通过面部表情展露无遗,特别是双方的家人,更是亲近得不得了,就差当场相互喊叫起“亲家”来了。
沈玉花也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高兴地叫男人赶快去弄点儿酒菜来,说,没出正月,也还是新年,就在这儿招待一回难得上门的稀客呀,
看来,沈玉花男人也如福生一样,习惯了料理家务炒菜做饭,嘴皮子却不饶人,他现出一副苦相儿来,对秀芳爹抱怨道,哥,你瞧瞧,我在家中是个啥地位哦,白天,做牛做马地挣命干活,家里家外吃喝拉撒的事一担子挑了,夜里,还要服侍着陪聊陪睡,哪把我当成个人呀,简直是牛马不如嘛,现今儿,正是大年正月的,人家男人都当甩手掌柜的,我倒好,还得继续上套拉犁,啥时才能熬出头儿哦。
沈玉花回击道,我看,你是没有出头之日哩,除非你有本事,把我也给提个亲,远远地嫁了出去。
俩人互不饶人,逗得一屋子女人笑破了肚皮,柱儿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硬憋着,秀芳爹也是憋着,却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他一个劲儿地低头吸烟,不敢抬头讲话。
说归说,逗归逗,沈玉花男人还是麻利地起身,准备出去烧火炒菜。
柱儿赶紧道,大爷,别忙乎呀,我去俺村四方叔开的饭店里弄点儿菜来,省事又便当呢?说罢,他也不顾沈玉花两口子阻拦,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院子,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沈玉花男人扎撒着两手道,你看,你看,我俩玩笑惯哩,谁知,就叫这娃儿上了心,这可咋好,这可咋好哦。
木琴回道,就叫他弄去吧!这些人为了他的好事瞎忙乎,就得叫他破费破费呐。
满月也真心实意地道,是哦,是哦,你们也都辛苦咧,就叫他弄点儿酒菜来款待款待,也是应该的。
满月的大实话,愈发弄得沈玉花不好意思起来,甚至连秀芳的爹娘也坐不住了,秀芳娘脑瓜儿转得快,她转身对自己男人道,娃儿他爹,干脆你也家去,把年货拿来点儿,借着他婶子的锅灶弄热喽,也算是为咱秀芳款待客呀。
木琴立时说好,沈玉花两口子愈发急了,沈玉花男人直朝木琴拱手作揖道,金贵的客哩,千万别再起哄,弄我的难堪咧,我这张老脸可真是没地儿搁了呀。
他说什么也不叫秀芳爹起身,两个大男人家你推我让得红脸红鼻子的,那阵势,就跟俩人吵架一般,最后,还是沈玉花男人退让了一小步,只允许秀芳爹回去,把家中留藏的一瓶洋河大曲拿来,其他的物件,要是多拿了一点点儿,就给扔到大街上去,总算放过了秀芳爹,沈玉花男人又手忙脚乱地一头拱进锅屋里,忙三火四地赶制着菜肴。
柱儿跟秀芳爹前脚赶后脚地进了院子,秀芳爹果真听话,只拿了一瓶白酒来,气得秀芳娘当面嫌道,叫你拿一瓶酒,还真就拿一瓶来哩,也太实在了吧!
秀芳爹“嘿嘿”地憨笑道,我就算多拿,也是白拿呢?大兄弟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他真敢把多拿的东西给扔到大街上呢?
柱儿从饭店里弄来了七、八个凉热俱全的菜肴,叫一个服务员用提盒拎了来,还带来了两瓶白酒,一盒香烟,沈玉花男人又极快地捅鼓出了几个菜,凑成了十二样菜肴,沈玉花还道,要不说这亲事能成呢?连菜肴都跟着凑吉利,这就叫十二分满意呀。
席间,柱儿殷勤地斟酒续茶,递烟点火,喜得秀芳一家人合不拢嘴。
沈玉花抓住这个闲空儿,再次与木琴商议起在北山一村设立鲜果收购站的事,一旦业务做大了,还准备在周边乡镇多设点,把收购网辐射出去,遍布全县,甚至,还可以扩大到邻近的县区。
木琴说,俺村成了你的唐僧肉了,随你怎样啃吧!能保你村人吃喝无忧,长生不老呢?
沈玉花不客气地回道,哪儿吔,是我在辛苦地养肥你这身唐僧肉呢?要不,饿成了皮包骨头,饿散了架,我没得吃,你也活不成。
这顿酒席,每个人都吃得愉悦爽快,席面上,你谦我让,你劝我接,气氛是难得得好,几个人还当场确定了看家的日期。
秀芳爹说,最好赶在年底前,就把喜事给办喽。
满月红着脸面道,柱儿才刚刚开办了店面,至今还没有存身的窝巢呐,怎也得等到建起了新屋才行哦,叫娃崽儿们没地场住,我咋能忍心呀。
秀芳娘也说,是哦,是哦,怎么也得盖上新房再议嘛。
事情商议定了后,酒席也就散了,临走,沈玉花叫柱儿带上了几盒烟花和一大盘花鞭,说这都是村里卖烟花的人送的,不要白不要。
走在回村的宽阔大路上,木琴的心情格外轻松愉快,不仅仅是苦命的柱儿终于有了基本跑不掉的对象了,更重要的是,厂子的供货渠道已然让沈玉花梳理得四通八达,先前的些许担忧与不安,至此荡然无存。
她跟柱儿讲,一定要好好地经营这个店面,积攒下钱来,尽快起座新院落,争取年前,就把秀芳娶进家门,往后的日子也就有希望了。
柱儿“嘿嘿”地笑着,心里就跟吃了山蜂蜜一般甜,
正月十五过后,年就算送走了,村人又开始了新一年的辛勤劳作。
首先,家家户户忙着起出猪圈、茅厕里的粪来,干后,或担或挑或车运,统统送到各自责任田,再均匀的平摊到地里,一年里的作物收成,基本上就指靠着这点儿土肥的力量,柱儿卖店里也出售化肥,像尿素、复合肥等,多数的人家都不敢奢侈地使用,只有到了庄稼催苗、灌浆时节,他们才舍得掏钱买来点儿化肥,以追追庄稼的发育成熟,平日里,都是把土家肥当作了农作物的主要肥料使用。
福生家去年的收成还不错,但与别家相比,就逊色了许多,欠收的地块,都是茂响抢头儿负责的那几块土田,事后,福生才慢慢琢磨出了其中的原因,就是茂响在伺弄庄稼时,偷工减料,潦草糊弄所致,今年,他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照应不过来,把地种荒了,种废了,也坚决不敢再叫茂响插手了,即使自己把地种绝收了,心里也还有情可原,要是被别人有意无意地糊弄了,这说不出口道不出嘴的,憋在心里吐又吐不出来,咽还咽不下去,实在憋闷难为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