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不得不替振书一家人解释道,其实,石子场也的确够戗呢?整日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掀起那么大的灰尘来,还怎么叫人过日子呀,这种事,要是搁在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呢?也就是他家的人,才忍到了现在,换了别家人,还不早就人脑壳儿打出狗脑浆子来了。
公章就讥笑道,是哦,是哦,谁叫振书爷家是你丈人门儿上的呢?要是换了别家,你肯定不会帮着他讲话的,一拃不如四指近呀,说罢,他还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来。
人民气急,拿着手中扇风的报纸冷不丁儿地朝公章打去,他还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你,好话孬话尽往邪处寻思,脑壳儿里进水了吧!
公章一边躲闪着,一边朝洋行叫道,看看,看看呀,洋行,你说说,我讲屈他了么。
洋行依旧在偷笑,就是不吱声。
几个人瞎聊一气,时间过得飞快,已是到了晌午吃饭的时辰了,这时,屋外的天气愈加湿闷阴潮,似乎伸出手去,抓一把眼前的空气,使劲儿一攥,都能攥出水珠子来。
人民的肚子里“叽里咕噜”地轻响了几声,他一大早就奔进了厂子,一头扎进了数据堆里,没顾上吃早饭,现在早就饿挺了,他说道,不能再胡扯了,我都饿得前腔贴了后背哩,各人都家去吧!咱也得下班锁门了。
几个人相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公章刚要锁门,屋内的电话响了,人民不得不再次开了门,嘴里嘀咕道,谁呀,早不打晚不打,非得赶上人家要下班了才打,烦不烦人哦,边说着边去接听电话,
电话里是个陌生的嗓门儿,张口就要叫木琴接电话,声音还压得很低,像是怕叫人听到似的。
人民回道,木总不在厂子里。
那人急道,那洋行呐,他在不在呀。
人民无奈地放下话筒,走到办公室门口,冲着就要步出厂大门的洋行喊道,洋行,洋行,你的电话,快回来接电话呀。
洋行一听,便转身朝办公室疾走,还问道,谁呀,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是不是拉货的那些个伙计。
人民靠在门框上回道,不知呢?你快点儿接哦,利索点儿,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我可是饿得受不了了。
洋行摸起话筒:“喂喂”了两声,说,是我呢?洋行,错了管换呀……噢,是叔哦,都新陈两年听不到你的声音哩,这会儿,就跟听见毛他老人家的声音一样亲切呢?我还以为,你早把杏花村忘了呢?咋又想起打电话了呀,是不是发财梦做癔症了,要错了号哦。
电话那头似乎有啥急事,唧唧哝哝地讲说了大半天,听得洋行两只眼睛都直了,忽而又绿了,脸色铁青得吓死人,随之,洋行怒骂了一声,娘的,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爷头顶上动土,活腻歪了吧!叔,先谢你哩,余情后补哦……嗯,你就等着瞧吧!看我怎样收拾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们,他们要是连车带货不乖乖地给咱送回来,我不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就把姓也改了。
说罢,他“啪”地一声扣上电话,冲人民急道,快,你去叫木琴嫂子快点儿来,我这就去召集人手,咱跟北山村的人拼了,不叫这帮兔崽子们知道咱的厉害,就不晓得马王爷脑门儿上长着三只眼呢?
人民瞪大了眼珠子,吃惊地问道,咋啦!北山村咋惹上你了。
洋行气呼呼地回道,他们在路上劫了咱厂的两车货,全给押送到“天然”厂里去哩,你说,这事咱能算完么。
人民一听就跳了起来,他叫道,他们竟敢抢劫咱的货物,是活过了头想寻死吧!你快点儿喊人去,我这就去叫木琴嫂子,他一边叫着,一边朝厂子大门外窜去。
木琴刚奔进了厂区大院,凤儿也前脚搭后脚地赶到了,此时,洋行正站在办公室门前,一边咋咋呼呼地召集着人手,一边激动地吸着烟,大股大股的浓烟弥漫在他的脑壳儿上,头发就跟着了火苗窜了烟一般,他身边有几个人,正在跑进跑出地寻找着木棍铁锨之类的家什,还有人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厂区大院,冲了洋行大声叫道,洋行,人手这就来哩,你想要多少人哦。
木琴问洋行,咋回事哦,谁打的电话,消息确实么。
洋行回道,是镇拖拉机站的李秃子亲自打来的,他的心思我知呢?不过是借着这个事,买好儿讨人情,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错不了呢?刚才,京儿也打来了电话,说咱有两辆货车被他们劫进了厂子,他和茂林哥正朝那边赶呢?他还叫咱赶快组织人手,越多越好,到那个兔窝儿,找那帮兔崽子们要车要货去,要是他们不给,就打他个狗日的,顺便也把“天然”厂这个兔窝儿给搅黄了,省得它见天儿跟咱使绊子治气,
似乎是一座随时随地都要喷发的火山,终于在这个糟乱的日子里发作了,这些日子来的心火焦躁,让木琴火冒顶梁,终是一个拿捏不住,就要彻底爆发了,她一脸的激愤神情,眼珠子立时瞪得圆鼓起来,眉角如同竖起了一般,高高地向两旁太阳穴耸起,连带得嘴角上的肌肉也在一耸一耸地抽搐个不停,木琴眉宇间隐隐升腾起了一股股阴煞之气,叫人不敢凝视张望,她厉声喝道,洋行,走,发动车,咱找他们说理要货去。
洋行巴不得这么一声,他就如遭了火烫般地跳起身来,转眼之间,就把刚刚卸完的大货车开了过来,这时,厂区内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人,还不断有人朝厂子这边跑来。
凤儿急切地说道,嫂子,你要冷静些吔,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
洋行愤怒地接话道,还有啥好法可想,这年月,是人怕恶人鬼怕恶神,我就不信北山村的人多厉害,光天化日之下敢明杖执火断山劫路,他厉害,咱杏花村人也不是好惹的。
人民火上浇油道,就是嘛,他们也太欺负人哩,根本没把咱杏花村人当回事呢?要是不叫他们知道咱的厉害,这次劫了咱的货车,下次就敢骑了咱头上拉屎撒尿呢?大嫂,你不知里面的厉害处,就甭瞎拦挡了,误了大事,谁能担当得起哦,快闪一边去。
公章对了众人喊道,都愣着干啥儿呀,还不寻个硬家什,快点儿上车走人,再晚了,咱的货物早就成了他们的果汁子啦!
众人纷纷往车厢里爬,有三十几人之多,木琴铁青着脸色,也不言语,抬脚坐进了驾驶室里,洋行缓缓踩下油门,车子就朝厂区大门口滑去。
谁也没有料到,情急之下的凤儿竟会做出如此大胆地举动,她疯了一般地窜到已经行驶了的货车前面,牢牢站住,她伸开两只胳膊,像拦疯牛一般地拦在了车头前,吓得洋行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把车厢里的人了出去,毫无准备的木琴一下子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已无血色的腮帮子和鼻子头紧紧地贴在了上面,随之,她又被猛地弹了回来,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座椅背上。
洋行惊叫道,嫂子,你疯了呀,到底要干啥儿嘛。
凤儿纹丝不动地站在车前,车头上的保险杠,堪堪就要触到了她的大腿上,她就那么牢牢地站立着,身子像一扇坚固的门板,两条腿就如生根了一般,脑门儿上的青筋急剧地鼓跳着,她却没有丝毫退缩避让的意思。
凤儿不理睬洋行的话,而是带着哭腔,冲木琴喊道,嫂子,你咋也糊涂了呢?你不想想,这么多人去了,又带着这么大的火性,一句话说茬儿了,动起了手,会是个啥样后果啊!真要是伤了人,闹出人命来,这村咋办,这厂子咋办,咱跟老少爷们可咋交代呀,嫂子,我求求你,先冷静了,理智地想想,也不是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咱可以找镇领导,告他们,也可以直接找沈玉花交涉嘛,办法有的是,干嘛非要施拳脚动刀棒的呢?嫂子,你也别急,就坐在车上好好想想,就算非这样去不可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人民在车厢里嚎道,大嫂,你快闪一边去,厂子里的事,跟你没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