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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鸡毛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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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遭此劫数,准确地说是茂响遭此劫难,完全出乎杏花村人的意料,不仅以木琴为首的杏花村领导班子目瞪口呆,全体村民们也是大惊失色,更别提已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茂响爷俩了。

正月十六那天上午,也就是木琴走后的一、两个时辰,茂响爷俩站在石子场办公室门前,心情顺畅地看着几个人正在屋前空场里悬挂着一串串的加长鞭炮,整个石子场内煞白刺眼一片,全是洁白的石粉面子妆扮出的结果。

茂响站在场子里,脑壳儿里时时浮现出到东北谋生时,自己孤独伫立于漫天大雪飘摇而下的山川雪原里的情景,周边尽是银白色,白得耀眼,白得干净,白得连自己都融化在了虚无缥缈之中,失去了躯壳,失去了情感,失去了灵魂,仅剩了漫无边际的皑皑银色,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茂响,没有消融于这银白的色调里,他的躯壳还在,魁梧的臂膀和红润的脸庞上抖动着厚得掉渣儿的自负与得意,他的情感还在,维系着金钱与亲情的那条看不见的绳索,依旧紧紧攥在了他的手心里,丝毫没有松动过,也从没想放手过,他的灵魂还在,那条牢牢捆绑着金钱与亲情的绳索,就是他的灵魂,就是他赖以生存奋斗的根本所在。

几十挂大鞭依次排成两行,分列于屋前那条货车行人穿梭不息的宽阔山路两旁,红艳的鞭炮纸,在四周煞白的石粉面子映衬下,显得愈发艳红醒目,就如一串串辛辣的干椒,或是一条条笔直垂下的红丝绸带,在这个尚还阴冷的冬日里,静静地等待着自身的爆燃与飞舞。

茂响是有意要在石子场开业一周年之际,搞个热烈的庆祝仪式,以此向曾侮辱过遗弃过自己的杏花村人示威,在此之前,他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满月和杏仔,是想叫俩人替自己多寻思些新鲜的花样,把庆祝场面弄得越大越热闹了才好,他的想法,立即遭到了满月和杏仔的反对。

杏仔说,咱的石子场本就太扎眼,还有些人没沾上点儿好处反倒跟着遭了殃,越是这个时候,咱就得夹起尾巴做人,多想着给村人些益处,少张扬炫耀,场子才能开得长久一些呢?

满月也赞同杏仔的话,几年来,满月有过大喜大悲的经历,从与茂响的美满结合,到茂响的失意流浪,再到茂响的东山再起,满月也随之经历过忘乎所以的幸福、委曲求全的冷落和财大气粗的惬意,种种大起大落的喜忧,让满月悟出了一个做人的道理,那就是,人不管迈到了那截坎儿上,万不可过分出格了,得意处,要收敛着些,失意处,要忍耐着些,这才是过日月最紧要的诀窍,啥时都不敢忘了呢?

因了满月和杏仔的反对,原本想搞个前无先例后难效仿仪式的茂响,不得不一再地简化着自己思谋已久的庆祝方式,到了最后,仅剩了大放鞭炮和摆席犒赏员工两项内容了。

好容易靠到了中午十一点钟,艳红的鞭炮早已悬挂在白石粉里多时了,伙房里也已飘出了令人馋涎欲滴的肉香,茂响用劲儿地扯开喉咙,大声喊道,点鞭啦!随着他的一声吆喝,几十支大鞭依次点燃,顿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响,茂响石子场的周年庆典仪式,已正式开场。

就在鞭声轰鸣彩纸横飞的当口儿,石子场大门外出人意料地驶进了一辆吉普车,戛然停在了场办公室门前,茂响还以为,是哪路的客户前来洽谈业务,碰巧赶上了自家庆祝仪式呐,他立马就迎了上去,谁知,从车上下来了四、五个陌生面孔的人。

这几个人紧绷着脸面,一叠声地喊叫道,谁是这儿的头儿哦,快点过来,有事要问呢?

茂响心里顿起一丝不祥之兆,他机敏地回道,这儿的头儿不在,出远门哩,你们找他有事么。

有人又问道,谁是暂时管事的呀。

茂响越看越不对劲儿,便依旧哄他道,临时管事的人也出门哩,到山外走亲去了呀,你有啥事,就讲嘛,等头儿回来时,俺们给传话就是。

其中一人从黑皮包里掏出了一张盖有红公章的纸,对了茂响道,有人举报,这个石子场没有审批手续,属于非法占用国家土地,非法开采国家矿产,被依法取缔查封了,从现在起,所有机器全停下来,所有人员也不得再动矿石一指头,你们赶紧到山外去,把这儿的头儿寻回来,接受公家调查处理,说罢,他就带着随来的人开始断电闸,朝机器设备上贴封条,还把办公室里的抽屉和橱柜都封上了。

茂响的眼珠子都绿了,但是,他依旧没敢承认自己就是场子主人,在没弄清楚这伙人的来路和意图之前,他也没敢趋前查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人东窜西跑地贴这儿封那儿的。

忙活了大半天后,待所有该封该贴的地方全都粘上了白纸条子后,那个亮公文的人说道,凡是有封条的地方,谁人都不得动哦,谁要是动了,就是触犯了法律,就要上铐子蹲牢房的,叫你们头儿明天就去县土地管理局,接受调查处理,要是躲着不去的话,一切后果自负,到时,别怪我们没讲清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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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几个人又钻进车里,吉普车卷起一阵雾一般的石粉面子,轰鸣着驶出了石子场,奔向了出山的那条大路。

茂响已是傻了,他木然地呆立在场子里,僵直的身躯如一截干枯得快要腐朽了的树桩子,僵硬的表情,麻木的肢体,黯然的神色,各种迹象无不表明,茂响已是到了垂垂老矣奄奄待毙的时辰了,唯有那双厚眼皮兀自在机械地眨巴着,让人相信,茂响还没有倒气儿,还没能成为死人。

这时,满月已经被吓得哭泣起来,纷飞的泪滴如秋后暮雨,涂满了那张苍白的脸颊,她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道,这可咋办好,这可咋办好哦,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喔,才熬上了好日子,就这么给毁哩,叫我可咋活哟。

杏仔担惊地对死人般的茂响道,爹,咱的场子真没办手续么,咱用的是荒山,没占用土地呀,这个本本还真就这么重要么。

茂响吧叽了几下嘴巴,说道,我也不知呢?哪想过开采咱自己山上的石头,还要办啥手续呀,那些合伙经营的人,谁也没提起过,他们在外边办的石子场里,肯定也没有那种本本,真是奇了怪哩,咋儿咱在自己的山窝子里开采,就非得要办理呐,必定是有人眼红咱,就暗处使了绊腿,想毁了咱的基业呢?杏仔,你使劲儿想想,到底是谁跟咱过不去的,要是叫咱查了出来,我宋茂响不把他家的屋笆拆喽,祖坟扒喽,算是没来世上走这遭儿呢?

杏仔思想了半天,回道,爹,现今儿不是咱查对事体的时候,赶快到山外打听明白了,到底是不是开山上的石头,还要办啥手续的,咱没办,公家要怎样处罚咱,光是封场就行了么,会不会还有其他说法呀,像罚款之类的,我看,你这就走,赶快找那几个合伙人通情况,叫他们抓紧打探明白,咱也好有个准备啥儿的。

这句话,到底提醒了茂响,他也顾不上说话,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儿地奔出了村子。

满月眼巴巴地望着杏仔道,杏仔,这场祸可全靠你支撑哩,你爹能不能有个好歹的,也全靠你哩,你说咋办,咱就咋办,我只听你的呀,你快讲哦,咱这会儿还能干些啥儿吔。

杏仔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皱着眉头,耸了几下鼻子,嘴巴微张着,紧张得细汗冒出了额头,在冬日阴冷天气里显得很是异样和滑稽,他的十根手指不停地剪绕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目光则投向了远处虚无的空中,满月紧紧地盯看着杏仔,自以为男人在考虑事体时,总是要用烟熏的,她便自作主张地回到办公室,拿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递给了正在冥思苦想的杏仔,还亲手点燃了火柴,杏仔也忘记了自己不会抽烟,顺手接了过来,任由满月给自己点燃了手中的香烟,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顿时被浓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脖颈上紫红一片,暴起了数道青筋,也是这口呛烟,把杏仔从冥想中拉回到了眼前。

杏仔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粘的石粉面子,对满月道,婶儿,咱不能这么干囚着,得尽快到镇上信用社去一趟。

满月不解地问道,做啥儿呢?信用社又不是土地局,顶啥儿用哦。

杏仔回道,到了,你就知了呢?把所有存款折都带上,这儿就走,耽搁不得呀。

此时的满月,已是没有了任何主见,见杏仔如此坚决地拉自己走,便想也没想地跑回家去,把几张大额的存折寻出来,叫杏仔用摩托车驮了,直奔镇子而去。

这个时候,村人早已吃过午饭了,街面上有人出没,该干什么的还在干着什么?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石子场被查封的消息,暂时还没被传播开去,不过,用不了多大时辰,杏花村里便会爆响起一声惊雷,村人在震惊之余,又有了足以闲谈下酒的佐料谈资了。

木琴回到家里的时候,福生刚刚吃过晚饭,他正在费尽唇舌地调解着金叶和怀玉俩崽子之间的撕闹争斗,俩崽子为争台看电视,正闹得不可开胶,福生为了调停俩人间的吵嚷,更是忙得不可开胶,劝这个,哄那个,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

见到木琴回来了,福生心里便是一“咯噔”,怕木琴会察觉到自己深藏于心而又不敢声张的隐秘,他难以预料到,木琴要是知晓了自己的作为,会有啥样想法和举动,会不会狠心地把茂响给出卖喽,连带着也把自己和杏仔全卖给了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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