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一直没有响动。
停了一会儿,忽听南边不远处,有个女人的声音朝这边喊:“三哥,三哥,我是小菊花。”
埋伏在黑影里的人都听见了,老四说:“哥,她说她是小菊花。是不是开封窑子里的那个小菊花呀?”
“三哥,我是小菊花。”声音压得很低,不停地朝这边喊着。
张老三仔细听了听,说了一句:“他妈的,还真是这个小婊子。她怎么会在这儿啊。去,把她弄来问问咋回事儿。”
不一会儿,有人把那个黑暗中的小菊花带到张老三的面前,借着星光,张老三认出来眼前这个小娘们就是前几年他在开封窑子里相识的窑姐小菊花。那时候,她和小菊花经常见面,只要去了开封,就去找这个小菊花。小菊花出身贫苦,被人拐了卖到窑子里做了妓女,自从她认识了张老三以后,总想让张老三为她赎身,可是,张老三带着一个队伍,走南闯北,朝不保夕,始终没有答应。可是,张老三心里始终念着这个小菊花,有时候去了开封,去窑子里找他,老鸨说被祥符城北一个男人赎身从良了。今天这个小菊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张老三向小菊花招招手说:“来来,来坐我跟前,你咋来到这里了呢?这是打仗啊,很危险,你这几年都到哪里去了呢?”
小菊花坐到张老三的身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张老三劝了一会儿小菊花不哭了,她开始讲起来她和张老三分手以后的遭遇。
“三哥,你走以后,牛家老三牛福去开封,我们认识以后,他用三块大洋为我赎了身,我就跟他来到了牛头庄。我也不知道他是干这个的,后来知道了也晚了,走不了了,就是能走又往哪里去呀。想着一个女人家,又是干这个的出身,只要有个吃饭的地方饿不死就不错了,也就跟着牛家老三牛福在这里过起了日子。这个牛福总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可是,我一直怀不上,几年了,也没能给牛家生出个一男半女来。牛福的脾气本来不好,这样一来,一喝醉了酒就往死里打我,拧我,掐我,我的身上都是他打的,你看,”捋起袖子让张老三看,黑暗里哪里看得清,“我跑了几次也没有跑掉,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想去找你,又不知道路。前天,牛家兄弟又去起票,去西乡王庄王家大院时,说是被一个女人打了一枪,差点把腿打断了,跑到开封找洋医生开了刀,现在家里躺着,说不定残废了。我听见你在这里喊,一下就听出来是你的声音,就趁着乱,偷偷的跑出来,就来找你了。三哥,你救救我吧,我在牛家早晚也是个死,时间长了会把我扔黄河里的,也可能把我活埋了。三哥,你让我跟着你吧,我也看了,就你对我最好。三哥,你救救我吧!”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张老三也许会信以为真的,可是,这个时候,非常时期,这是在打仗,这个小菊花说的是真是假,他一时搞不清楚。他当时就怀疑这个小菊花是来探听情报的,是来看看这里有多少兵力,多少杆枪,然后,趁人不备,再跑回去通风报信。
想到这里,老三把脸一沉,用枪指着小菊花说:“你是不是来当探子的?说!你要是来当探子的我一枪打死你!说,是不是?”
“三哥,你,你,你怎么能,能这样想我?我对你的心还不知道吗?那时候,我哭着喊着跟你,让你把我救出那个火坑,你就是不肯。今天老天爷开眼,让我又见了你,你说我是探子,那好,你要是认为我是探子,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早晚也是被那个牛福打死。还不如死到你的手里呢。”小菊花声泪俱下,连一旁的人都被她说动了。
刘明礼对小菊花说:“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们是打仗,不是来赏月观花的。三哥怎能相信你呢?不过,三哥,让她当个探子也好,我们又不是来吓唬人的,叫她回去报告吧,看看我们是不是人强马壮。你看看我们多少枪多少人,多少马。你一个一个的数数,然后再回去一五一十的向牛文报告,看看是不是真的。让他早点把人缴出来,免得这么多人冲进去,到那时候,会死多少人你们想想吧。”
张老三看了一眼刘明礼,觉得这个人说得有理,收起枪说:“小菊花,念着我俩以前的交情,你走吧,我不打死你,你回去想咋说咋说,说得越细越好。走吧走吧,享你的福去吧。我真是白疼了你一场。”
小菊花听完张老三的话,心如刀割,她心一横说了一句:“好,既然你这么看我,我活着也没有啥盼头了,不如死了算了!”说着,站起来,一头向着一棵大树撞去。
不曾想,那棵树上靠着一个人,黑影里看不甚清楚,又加上小菊花刚才哭的泪眼模糊,只顾一头撞过去,不想正好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只听那个人“哎呦”一声,和小菊花一起倒在了地上。
一旁有人笑了。张老三看着小菊花此举不像是来当探子的,就对刚才靠树的那个人说:
“狗旺,你三十多了也没有个老婆,这个小菊花你先招呼着,只要她不是来当探子的,打罢这一仗,她就是你的老婆了。带回去过日子吧。”又转向小菊花说,“小菊花,狗旺也是个老实人,经常跟着我出来混,你就跟着他吧。我岁数大了,又有家室,有孩子,你跟着我不行,我家那个母老虎不容你的。就这么着吧,下面还要打仗,一会儿有人受伤了,小菊花你就给包扎包扎。不过,你想走也行。随你便吧。”
黑影里,狗旺扶起小菊花说:“小菊花,你起来吧。掌柜的说了,你以后就是我的老婆了,你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吧,我保证不打你。”
小菊花哭着使劲的点点头。
就这样,这个小菊花跟着狗旺,一直活到九十多岁,一九九五年以后才去世。终生未育。窑子里出来的女人大多数都不会生育。
停了好大一会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这时候,张老三回头问小菊花:
“小菊花,我问你,那边这个时候会干啥呀?”
“三哥,你说我是探子,我说的你会相信吗?”
张老三使劲点点头说:“说吧,我信你。”
小菊花这才止住了哭声,她慢慢的说:“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会把票搬出来拉到这个河堤上,让他们站在河堤上当炮灰,你们是来救人的,怕伤了人,不敢放枪。他们就藏在人的后边朝你们打枪,牛福经常向我说起来这些事.爱吹牛.他们就是抓住你们救人心切,不敢乱放枪,其实,你们要是啥都不说不顾了,他们早就不敢这样了。他们也是人,也有父母儿女,起票也是为了钱,为钱的人都怕死。”
这句话对老三有了启发,他跟着问:“他们家也有孩子?”
小菊花说:“有,牛家老大有两个孩子,老七老八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大孩子,他们一家人看得很严,到先生家里去读书,都是拿着枪送去的。也怕谁起了他们的票。”
“好。”
张老三叫了个好,怎么个好,他往下没有说。扭头又朝着牛头庄的那道堤堰观望。那里一片黑乎乎的,看不甚清楚是房舍还是树木,更看不见到底有没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