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黄河北岸,阳武县陈家寨,东南角观音庙。
一天一夜的鞍马劳顿,让张老三的人都睡过了头。第二天起来,有人问“夜惊”之事,都乱摇头,已经记不起来了。张老三过去,把昨夜的事讲了一遍,大家都感到后怕。
一大早,那个常贵就来到观音庙门前,唱着小曲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死皮赖脸的叫着“三哥”。老三站在院子里,看了他一眼,用鼻子小声“嗯”了一下,几乎听不到。
“三哥,”常贵往前又凑了凑,嬉皮笑脸的问:“早饭咋吃?”
“啥咋吃?还是用嘴吃!”张老三阴沉着脸看着天上。
“我是说,要不还让陈家来送?要不我跑腿,到街上去买?”
“你夜个捣攮得劲了,跑哪儿去了?”
看见老三脸色不好,陈贵急忙解释说:“我不是好那口么,去抽了几口,晚了,就睡哪儿了。三哥找我了?”
“你这个货,早晚得死到这大烟上。你算算你,要跑儿没跑儿,要咬儿没咬儿,还有掉毛爱好,你这不是猪八戒照镜——自找难受嘛。”
陈贵笑着说:“不对吧三哥,这叫自找难看!不行啊三哥,憋不住,急的抓耳挠腮的,比见了脱光的娘们儿还急,几口吸进去,赛似活神仙,那家伙,想啥有啥,要啥有啥。三哥,等你得闲了,我带你去吸两口?”
“去球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嘞。别说废话了,以后别兔子样一眨眼就没影了,我说不定还托你去给我办啥事儿呢。今天我去找找陈秋河,你只要不怕我走了以后他弄死你,你领我去。我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三哥,有你做我的靠山,我才不怕他呢。走吧,我这就领你去他家里,我给你叫门,再叫他给咱们送点儿吃的。”常贵说着就想转身走。
张老三问:“他家有三进院?”
“三进。”
“他家有枪没有?”
要说这个陈员外家里有几口人,几个家丁,几个女的,几个小孩,常贵的心里很清楚,比他自己家里有几个碗几双筷子几个墙角都清楚,至于有没有枪,常贵还真是说不清。他抓抓脑袋说:“这个,我还真是没见过。要不我去问问?”
张老三大嘴一撇说:“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说你们庄里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这个时候去问,你去问谁?谁会比你还清楚?别问了,你带着我去一趟就行了。只要你指出来哪个是他家的,底下你就不用管了。”回头朝屋里喊着,“老四,导包,二孬,咱四个去会会那个姓陈的。带着家伙都。”又转向常贵说,“走吧,你带路,回来有赏。”
听说有赏,常贵高兴的差点跳起来,转过身去,扭着那根瘦瘦的脖子,前头走了。
一行五个人大摇大摆的从陈家寨的街上通过,腰里的盒子炮故意露出个把子,街两旁有不少老人朝这几个人窥望,随机,便把门关上,消失了。陈贵一直把这几个人领到陈秋何家的大门口,用手一指说:
“三哥,到了,这就是陈大户家。我叫门吧?”
张老三朝左右看看,又朝常贵点了点头。
开始拍门,大声叫着:“开门,我是常贵,三哥找你说事儿!”
功夫不大,门开了,里边露出一张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他就是陈秋河。他战战兢兢地地走出门槛,站在台阶上说:“是不是南沿儿张三哥呀?请进,请进!”说完,用手把张老三等让进院子里。
张老三龇着大黄牙,冷笑了一声说:“不进去了。看来你们家很有钱哪?光是房子就盖了三进院,不赖,不赖。不过,兄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手头缺点盘缠,向你暂借五千大洋吧。这几个小钱想着对你也不算啥,九牛一毛。”
五千?陈员外用手指头挖了一下耳朵眼儿,怀疑自己听力不好,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多少?我没听清楚,你说多少?”
张老三伸出五个手指头,在陈秋河的眼前反正晃了两晃,又一字一句的说:“五千,是五千个现大洋。”
把陈秋河吓得差点跌倒,他感觉脑子一阵眩晕,用手扶住了门框,他站稳了以后说:“我就是变卖了家产也凑不够五千大洋啊!”
“爹!”
院子里有人叫了一声,显然不是叫张老三等人的,是个小孩儿,跑到门口时,张老三看清楚了,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儿,不会超过十岁,长得有模有样,非常讨人喜欢。小孩儿来到门外,拉住陈员外的手又叫了一声“爹”。
一旁的常贵早就憋不住了,他指着小孩儿说:“这就是陈掌柜家的宝贝儿子小亮亮。二娘生的。”
“哦。”张老三低头看了看小孩儿,笑了,他看着陈秋河说道,“多好的孩子,让谁偷走了就可惜了。看好了,别把孩子弄丢了。这样吧,陈掌柜的,给你两天时间,给我准备五千个大洋,送到观音庙里。我那里有几十张嘴可等着吃呢。”说完,不等陈秋河回话,张老三带着人转身离去了。
走在最后边的是常贵,他走出去好远了,还回头向陈秋河招招手说:“回去吧,不用送了,明天我们再来。”
那个陈秋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祸就这样从天而降了。他站在门口,呆呆的失神的看着远去的张老三等,手里拉着老儿子,一时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有人来叫,这才把陈掌柜的从癔症中唤醒,他答应了一声,拉住小儿子,失魂落魄的走进院子。
要说这五千个现大洋也难为不住这个陈家寨的大户,他陈家,从他爷爷辈儿就开始发家了,接连二三的买地,盖房。其实家里也有枪,但是,面对张老三这样的强敌,他岂敢露出来。他来到堂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语。小孩子跑出去了,他忽然超院子里喊道:
“别出门!”
陈秋河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生的都是女儿,为了不至绝后,又娶了二房,就生了这个宝贝儿子。他把这陈家的香火就交给他这个迟到的儿子了,这就是他的命根子,无价之宝。老来得子,自然溺爱,小孩儿也是个顽劣种,不太听话,就喜欢道街上疯跑,找邻居家的孩子们玩儿。陈员外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安全,这里比南岸还不太平,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一天被谁起了票去。这回可好,起票的倒是没来,土匪明着来抢,让他一时不知道怎样应对。报官,恐怕对孩子不利;不给,这个张老三是个活阎王,心狠手辣,啥坏良心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他看着站在一旁的老妇人说:“这可咋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