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殿内,群臣论事,或激昂慷慨,或论政谈战。
百官之末,有一二十岁的少年,他身着学士服,头发高束,插以木簪,他神色如常,袖间是一封奏折,手握这封奏折,如千斤重,他不由想到昨夜许如清由哭转笑,他好奇折子内写的是什么,却始终压制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他敬许如清如师,视许如清如神,他不敢偷看。
百官奏什么,陈景清毫不关心,自己只是太学学士,何况如今朝野,哪有军国大事可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传唤官高呼道。
良久,正阳殿内沉默良久,今日早朝大概就到此为止。
“退~”传唤官高喊道,未等他完整的喊出退朝二字,有一个略带稚气的清脆的声音想起。
“且慢,臣有事启奏。”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来自百官之末,朝臣不由得回首看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是谁?为何自己从来不曾记得这一张坚毅而稚气未脱的脸?百官讶异。
他手中托着一本折子,走出百官列,他开始屈身向前走,手中的折子依旧高托,他虽手掌摊开,托着那本折子,却又用拇指紧紧扣住那本让他感觉到沉重的折子,他缓步向前。百官具异,如此年纪怎能上的了朝?如此年纪却又有什么大事可奏?
“微臣有事启奏~”陈景清缓缓抬首说道。
太学大学士温子仪一眼便认出陈景清是太学一个年轻的学士,正是许如清的门生,温子仪长舒一口气,这一日终于到来。
陈景清走至最前,说道:“微臣太学学士陈景清,今日替右丞相许如清,有本上奏!”
陈景清双手高举,向龙椅深鞠一躬,姬皇后示意传唤官呈上奏折,转念又想,许如清身为右丞相,今日却不上早朝,也未见请假,凡早朝之上,上呈奏折,多是殿前明言之后才递上折子,而许如清这份奏折,便由他人代读吧。
“既然许卿未上早朝,便由太学大学士温子仪卿家代读奏折,当庭便议。”姬皇后端坐凤椅,雍容华贵之态尽显,她本一届女子,如今坐在这大殿之上,却也难与群臣论事,多数皆是群臣论毕,她觉得可行便予以允许。
“老臣……遵旨!”温子仪接过陈景清手中的折子,陈景清依旧双手高举,身子弯曲,久久难以平复。
温子仪缓缓打开折子,苍老而有韵味的声音响彻正阳殿,他赋予了许如清这一份奏折应有的表情,当平缓时便缓缓道来,当激昂时便稍提音量,当真情流露时便潸然泪下。
温子仪道:“许如清,上辞官表!”
表曰:
“臣非鸿儒,生于卑微商贾之家,幼时无知,生性顽劣不堪,蒙先生儒士引路,常以箴言相告,是以常慕儒者谦谦之风采,市百书于市,访名仕于坊,学儒道于学,遂改纨绔之劣性,修清静之心性。
及至少时,区区无功之白丁,景雅士之风流;一介无名之布衣,羡隐者之逸致。故而纵情山川,遍及峻岭缓水,见洞庭烟波之浩淼,余心方醒,盖穷极余力之所追,莫非心静。学宫依于苍山之间而傍于洞庭之畔,于洞庭寻一小宅以居之,朝有杳杳之流光,暮见滟滟之斜阳。一载潜心,终过试而入洞庭,便广交好友,博览群书,自以为普天下之聪颖以余为首。
帝不以臣无名且傲慢,于学宫引臣以为挚友,而臣不知君之身份,妄论天下大势于前,往昔情景,每每忆时犹觉荒唐。帝之大才与心胸,古来少有,远可效尧舜之道,实以仁政治天下;近可比汉唐之武,养兵练马以扫六合。后应帝之邀约,四马驱车,孤身入京。
入京之后,常于深夜苦思冥想,为尽国事殚精竭虑,时逢战乱,寒蒙夜来暗中为盟,幸哉,冥冥之中天佑长楚,臣于联军相会前知悉,臣不以为危机,反以为转机,遂请帝召来洛秋寒、钟笑宇、殷大沅之人。
宅院之内,臣以五人为柱石;苍穹之下,臣定四步平天下。及至洛城主奇兵破夜来,殷大沅战死黄泉岭,钟笑宇调兵石关城。凡此悲壮之事,臣一介书生,只能隐于幕后,而难以事事躬亲,臣所以常扼腕叹息,此事无臣之功,却有臣之过,是以自闭于宅院之内。帝不以臣卑微,再访臣于宅院,臣受宠若惊,痛定思痛,历时三日,终又再得对策。
洛城主破夜来,无军令而擅南下,臣唯有于死亡之间寻求生存,臣不敢稍有懈怠,亦不敢稍作迟疑,遂作南兵北调,联盟西夷之想。臣非赌徒,少时亦无好赌之嗜,值此危及存亡之秋,臣唯有果决,唯有豪赌一场。
此乃臣之妄想也,南兵北调何其荒唐?凌州空虚何其荒唐?西北一角无人驻守,何其荒唐?此臣之妄论也,未当家怎知柴米之贵也?未领军怎知沙场之惨也?未当国怎知责任之重也?帝之果断,臣之惊异,长楚之搏,遂行之。是夜,臣辗转反侧,当年,臣寝食难安。臣恐南军难镇亡国之怒火,臣恐石关不敌寒蒙之铁蹄,臣恐难劝西夷远观之态度。若其一不成,臣万死莫辞,若其二不成,臣罪该万死,若其三不成,臣定负万世骂名。而于宅院之内,帝与臣笑谈,帝曰:如若不成,朕亡国,你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