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烽火堆里那个白衣少年的时候,弥荼只觉得眼前一亮。
“镜王,敌方援兵就要赶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撤?”
是该撤了。
他原本只是瞅准了时机给对方部落一个措手不及。
南陵覆灭以后国师的心总是对着北央蠢蠢欲动。
可是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南陵还没有彻底的解决。
南陵还有一个摄政王。
那才是一条真正的毒蛇。
与年少不成气候的南陵帝王梵星匈比,摄政王梵彦笙可怕的多的多。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对国师说出自己心里的隐忧。
他只不过是国师手中的一步棋子。
棋子是没有反抗的权力的。
“镜王,那还有一个活口!”
“杀了。”
他毫不犹豫的下令道。
可是当那个少年被抓到他的面前,一脸的生无可恋。
向死而归的目光扫过众人时,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亲切的影子。
他知道那不可能是他。
可是这白衣如雪般的少年出现的太诡异了。
就好似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这家伙长得不像西荒人……”终于有一个部下小声的说出了内心的疑虑。
于是对于这个此人来历的猜测纷纷杂乱起来。
弥荼一声轻咳就止住了所有的乱语声。
他亲自下了战马,走到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前,“你叫什么,从哪儿来?”
“南国。没有名字。”
“以后你就叫鬼瞳,你是我的侍从。”
那少年冷漠而高傲的看着他,眼底里的神情像在说着,你不配。
鬼面部落在南陵国屠城的时候,弥荼只是沉默的站在城楼上看着。
看着底下生灵涂炭,看着南陵的百姓哀嚎遍野。
他其实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他是西荒第一个带兵打入南陵国的人。
因为他,鬼面部落在西荒的地位无比做高。
可是他不能阻止那些人。
这是西荒族人的传统,是西荒人天性,胜者为王败者亡魂。
他不明白为什么胜利者就要肆意屠杀,可是既然这是传统他就没有打破的意义。
他要做的只有不断的胜利,不断的成为屠城的人,而不是被屠城的人。
镜王一直对那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侍从很好,有些不祥的传言就流经了起来。
弥荼仅仅是因为他是南国的人,而且他的气质多少有几分与塔塔相似。
他们都是无欲无求的人,他们都是生于安定的人,但是他们身上又拥有着独特的隐忍的气息。
仿佛胸怀着天下,却不将天下放在眼里。
“你为何会一人从南国跑出来,你的家人呢?”
“走散了。”鬼瞳看向他的时候从来没有畏惧,也没有因为他脸上的面具而显露丝毫的诧异之色。
他总是那么淡淡的,好像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但他却始终一直在看着,从未停止过。
有一次深夜弥荼被身上的伤口痛醒。
起身点灯的时候就看到鬼瞳还没有睡下,他在帐外一圈一圈的走着,像在数着什么。
还不时地点着头。
“为何不睡?”弥荼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可是鬼瞳并没有因为他突然的出现而惊慌失措。
反而似乎早就预料到似的看向他,“我为镜王备了药膏,对外伤很有用。”
那药膏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抹在身上微微的发凉。
但是很有作用,抹上一会儿就不疼了。
弥荼好奇起来,“你哪儿来的药?居然比军营里的医官还有神。”
“问天启族的族人借来的。”
“天启族?他们一般不医治本部落以外的人。”
鬼瞳撩起了袖子,露出了大片的伤。
那一看就是被猛兽咬伤的,牙印还留在肌肤上,血肉模糊。
但是料理的很干净。
“我救了一个妇人,那妇人是天启族的族人。她把我带回了天启族,问我要什么报答,我就要了些伤药回来。想着镜王会用得上。”
鬼瞳还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就是精通天文地理。
几乎每预皆准。
有人拿他和羽翎部落的不知天师相比。
但是知道不知天师的人多,知道镜王身边侍从鬼瞳的人却少。
他很少抛头露面,出入总是小心翼翼,仿佛怕什么仇家追杀似的。
弥荼经常征兵出战,受伤都是小事。
他也有贴身的医官,可是军营的医官都是粗人。
他们下手很重,有时候处理伤口反而会弄得其他地方更疼。
鬼瞳便开始学着包扎。
他学的很快。
而且弥荼发现这个小鬼很擅长偷师。
不仅在军营中偷师,还跑到其他部落去偷师。
当他轻轻揭开弥荼身上的绑带,抽出被火烤红的骨刀,一片片刮去弥荼身上的腐肉时。
弥荼自己也惊呆了。
他并不觉得疼。
“我怎么不疼?”
“你醉了。”
“我没醉!喝没喝酒我自己不知道?”
“醉了不一定要喝酒。”
小鬼头说得很笃定,不仅笃定还带着一副骄纵。
似乎很看不起他似的。
弥荼有些被他激怒了。
他一把拉住了鬼瞳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是你主子,谁许你这样态度对我说话?”
鬼瞳依旧轻慢的看着他。
然后缓缓的伸出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耳边响起了低沉细腻的声音。
“镜王,你困了。你非常的困,闭上眼睛休息吧……”
跟我来这套?!
他猛地一把拂开了鬼瞳的手掌。
可是眼前居然还是一片漆黑!
他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个时候鬼瞳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太累了,不要再挣扎,越挣扎,越疲惫……”
是蛊!
弥荼瞬间心里慌极了。
他曾经听塔塔说起过。
世间有一种蛊,可以迷惑人心,可以操纵人形。
那是最卑鄙和无耻的手段。
而西荒那些卑微弱小的部落中往往流行着这种蛊。
鬼瞳没事就一直在各个部落间游走。
他既然可以从天启族人手中骗到草药,可以从各处偷师,难保不会学会那种阴暗的蛊。
弥荼愤怒起来,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
可是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吃力,渐渐的连耳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死鬼瞳!等我醒来不会放过你……
那是他有史以来睡的最沉的一次。
睡的无比的踏实。
仿佛回到了塔塔的怀中。
甚至比那时候更沉。
因为即使在塔塔的身边他也从来没有一刻放松过。
可是这一觉中他却是无比的轻松。
轻松到感觉身体像飞起来。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饥肠辘辘。
除了满腹的饥饿感再也没有别的感受了。
“来人,给我弄个烙饼。”
但是进来的却不是平常的侍卫。
看着鬼瞳似笑非笑的眼睛,弥荼心沉了下去。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差不多也该醒了。”
“你……我睡了多久?!”
“三天两夜了。”
弥荼几乎跳了起来,身上的伤不再锤心刺骨的疼了。
“睡着的时候,伤口愈合的更快。……而且你太累了。”
鬼瞳将一勺放凉的粥送到了他的嘴边,笑容有一丝怪异,“镜王是怕我下毒么?我要害你的话,有一万种方法。”
“那你为何不害我?”
他的笑容又愉悦了些,“因为在西荒的领地上,我还指望着镜王保护我呢。”
“我为何要保护你!”
“我不是镜王的人么。镜王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动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笃定的气质,是弥荼十分讨厌的。
他讨厌他的那样宠辱不惊,讨厌他的那样运筹帷幄,讨厌他对万物的司空见惯。
总之弥荼讨厌这个少年身上的一切,尤其在他不知心往何处,看着远方的时候。
跟军营里粗笨又木讷的西荒战士相比,鬼瞳要清秀精细的多。
有时候不免过于斯文浮白了,引人遐想。
军营不免少女子,那些粗鲁的战士便将鬼瞳幻想成女子模样。
或是穿上女子的衣裳。
尤其是他是南国人。
鬼面部落的战士都是见过南国女子的。
南国女子尤其注重仪容打扮,他们便照着鬼瞳的模样想入非非。
“真俊俏!”
“谁说不是呢,简直比娘们更细腻。”
“那是跟我们西荒的女子相比吧!”
那些低俗不堪的嘲笑声如雷声般刺痛了弥荼的耳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充满侮辱的诋毁会对一个人的内心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他甚至看到自己手下的战士挑衅的围堵着自己的小侍卫。
在他身体上下不干不净。
可是这个奇怪的少年总是表现的若无其事。
洗完一半的衣服被人打翻了,他就仍由它翻在那里。
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
提着水壶走过被人拦住去路,就直接将整壶滚烫的开水泼在对方身上。
那些人看在镜王的份上姑且没有人敢真动手揍他。
可是有一次弥荼外出狩猎回来,看到了他正在洗着带血的裤带。
“你……”他一把揪住了鬼瞳,紧张的检查着他脸颊,“哪里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