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是一座曾拥有十数万人口的城市,此刻已如同死城般进入了沉睡。偶有感到寂寞的宠物仰天干嚎几声,与不远处同类拌个嘴后陷入沉默。
这一庞大组织的人员构成大致可以分为这么几部分:吃公家饭的,吃自家饭的,吃闲饭的,没空吃饭的。
自分裂时起便常驻城中的人员及其直系子嗣,此时只剩下三成不到。他们平时负责这座城日常运作,偶尔会外出处理外界委托,对这片世外桃源有着极强的依恋性。
另外六成以上的成员中,约有一半因为忍受不了如同高利贷般的账单与“魔族”、“恶魔”等骂名,而选择在清除记忆后完全脱离了组织。
还有一半人则是选择以“建设据点”为由前往外界,在外界安家创业后娶妻生子。这些人除了能给其他外出人员行些方便外,实际上已经断开了与组织的联系。一代更是不会传给下一代,这种曾遍布外派成员行动地图上的“驿站”如今已经屈指可数。
由于当初搞砸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使后期业务能力上升也没能改变人们对魔王城的评价。以至于会向他们许愿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或是些实在无力无助之人。
前者的委托内容大致都是杀人、绑架、抢劫等内容,而他们会比目标更优先付出报酬——他们的生命。目标如果同样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么既然接受了委托那当然会顺道解决;若是无辜无关之人,那么委托人都死了的情况下还需要想什么?外派成员会在递上一张莫名其妙的名片后,留下莫名其妙的目标扬长而去。
后者虽然收费仅有一枚铜币且可以赊账,但总有连铜币都想赖一辈子,甚至一路跟到魔王城的花痴之人。
正是因为这种做法,虽然知晓魔王城联系方式的人越来越少,但城中人口却不减反增——遵从着孩童无辜的原则,路过救下的、父母丢弃的、委托方留下的……这些孩子们都被领回了城中收养。虽然他们的父母或许是丧尽天良之人,但孩子从小进行健康心理指导的话应该也能融入这里的氛围。
最后的一成成员,便是像七子……其中五子般天天在外风餐露宿。他们可能几天都没有时间吃饭睡觉,只为了给城内提供最灵通的消息与情报。这种将热情完全投入工作,不在乎任何名利的精神,我们将其称之为“好人精神”。
那么最大的问题来了,能随呙尘出征的战力顶多只有约三成左右,那么剩下的六成人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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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指针在城墙上悄悄走着,其墙后偶尔发出的细弱喀嚓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多少显得有些违和。
散布着鞭炮碎屑的街道上同样悄无声息,各处跨年庆典时的拉花与装饰也都还没来得及撤下。
这充斥着节日装扮的环境中,一处贴满封条的房屋格外显眼。门板如破布般被撕碎,静静躺在阶下;屋内各处墙壁地面都有明显打砸过的痕迹,不知情的过路人无不当作是债主上门而远远避开;存储物资的地下室里空空荡荡,剑痕密布在墙壁与地面之上,就连老鼠洞都没有放过。
老鼠洞外,两只腿部绑着绷带的老鼠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时对着某人因歉意而塞满老鼠洞的糕点叫两声,似乎是在吼糕点快从我家滚出来;时而试探着向中央一处被撬开的铁板挪两步,盯着下方黑暗无光的空间看一会儿后再次爬回原地。
若是有光线,那么可以看出铁板之下的构造是一个与上方地下室近乎相同的地下室。由于深居地下,所以黑漆漆的窗户作用实在是令人不知所云。
这里空无一人,原本贮藏的零食酒水也早已被黄籍带人给搜刮一空,只剩些许垃圾无序地散落在地上。
从无力垂落在地上的弧形丝状物来看,房间中曾处处散布着如蛛网般的金黄色线条。
墙壁和地面与上方房间相同,也有被剑留下深深的印痕。而与上方唯一一点不同之处,则是在墙角处多了一个嵌入墙内的保险柜。
保险柜再怎么坚强,在柜门被撬掉的情况下也只能哭泣着敞开了肚子,向世人证明自己肚中金币被掠夺一空的事实。
而作为对保险柜的安慰,它并没有受到墙壁那样万剑穿身的对待。
“咔嗒,哒,咔!”
在这被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的密室中,锁盘转动的声音却如同死灰复燃般忽然响起。
让人挠心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而停止了。
“哒!哒哒!哒哒哒!”指节敲击铁皮的规律声响,正试探着从保险柜后方传出!
叩击声音停止了约摸半柱香时间,保险柜后方挡板被一股力量硬生生给抽走了!
紧接着,一颗黑到与黑暗完美相融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了出来!
在他适应了黑暗环境并环顾四周过后,瘦如柴禾般的身体费力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撤走了?见鬼!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联络。”他那双腿虽然因惊怒而不住地打着摆子,但理智与本能告诉他要尽快找到食物果腹。
在他身后大开的保险箱后方,是一个如同复制粘贴般相似的房间。空无一物的房间里连垃圾都没有,但浑浊的空气却是令人窒息。
吊灯原本悬挂在正中央,但此时一个方方正的通道口已将之取代,而那枚粘在一旁板子上晃悠的假吊灯则是耷拉着脑袋苦笑。
沿此通道上行没多远,又是一个大致相同的房间!
房间中除了此时已经搬开的地砖外,一副画作突兀地摆放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面上。
而在这副不到人脸大小的画作外,再也寻不见任何可以前进的通路痕迹,仿佛这间屋子就是终点一般。
“咚!”重物倒地的声音自储藏室传来,随之便是老鼠惊慌失措的叫声。
也不怪地它们慌乱,虽然堵住自家门口的障碍被打开了,但当一块比自己身体大几十倍的焦炭在处理完障碍后砸在自己身上,任谁大概都会吓得惊叫出声吧。
两只老鼠没命向外爬,并在逃脱后双双跳进了那处黑漆漆的空间。
城墙阁楼,钟表后的喀嚓声戛然而止。
“这方向和重量……喔,是那两个小家伙啊。”轻轻将桌旁拉响铃铛的金黄色丝线复位,黄籍继续翻着手中书页,并惬意地往嘴里丢爆米花:“橙姐,给我把下卷拿过来,零食也顺带拿几包。”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她。
黄籍茫然的抬起头,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什么重要事情。只得无奈地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起身向书库行去。
地下室,如黑炭般的瘦削之人渐渐苏醒过来。弓起腰,用手掌猛拍胸膛,在急促喘了几下后费力地咳嗽起来。既然命这么大,那么暂且给个名字,叫他小黑好了。
随着一整块奶酪从气管中咳出,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缓了缓神后沿台阶向上爬去,不住咳嗽的同时还得小心翼翼地让飞沫避开了处处密布的金黄色丝线……
两只老鼠吓破了胆,见通道就钻,此时正停在有着画作的房间中。
听着身后如附骨之疽般的咳嗽声,它们沮丧而无力地将希望放在那副画上。
画作被一点点移开,露出了后面坚实的墙壁,也让两只老鼠露出了绝望之情。其中一鼠更是愤愤地抬脚踹去,将画作狠狠踢倒。
用来固定画的铁钉被从墙壁中生生拽出,房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并缓缓的开始了旋转偏移。
另一只老鼠似是智商不低,冲过去捡起钉子,想要将其插回原本的钉痕中。
然而房间的偏移令它产生了错误方向感,竟举着钉子直直向着通道口冲去!
好在它的步幅比较小,房间的偏移在它掉进洞口前便已完成。这也使得它在被钉子的惯性拖入洞口后,没有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叽吱吱叽嗞?”
“嗞嗞吱叽叽!”
“嗞……”
“嗞?滋滋?叽嗞??”
原本兴奋的呼喊声突然变得无比失落,连带着同胞关切的呼唤都爱答不理起来。
“嗞??”房间中老鼠急得抓耳挠腮,在思考半天后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去。
食物袋子堆在墙角,满屋都飘荡着各种食物与腐臭味。然而这里无法找到任何食物,准确来说是连残渣都没有剩下。
水泥地面干干净净,仿佛被舔过……舔?
水泥地面干干净净,但有一条条舌头粗细的异样纹理在地面纵横交错,仿佛是这些条纹清理掉了地面上的食物残渣。
一张床旁一张桌,一座书架一板凳。纸张笔墨杂乱的桌面上有一处方方正正的空缺,这是有摆放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烛台里的蜡烛不仅早已燃烧殆尽,就连融化的蜡似乎都已经被舔的干干净净。破碎的水晶板上沾有些许黑红色物质,根据一旁沾染了黑色斑块的纱布来看,那大概是很久之前的血迹。其中一块比较大的水晶碎片上,有几行在碎裂时没有完全消除的黯淡小字:“**驳回,*不成**。尽快***,***……”
墙角垃圾堆成的小山下,两只老鼠费尽全力才打开了一条通路。而他们此时正处在通路尽头的洞穴口,看着洞里已成干尸的另外两只老鼠无声落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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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袋薯片九块糖,八口甘泉七成凉。六只小猪五点喂,四朵玫瑰三……”满怀零食哼着歌的黄籍眼睛突然直了,嘴里叼的糖棒也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她突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一直想当然的认为整座城里只剩下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不愿去想,更没空去想!因为眼前这挂钟的时针已经落在了起始点上!
客人中有几个特难伺候的,他们可不会管什么忘不忘。上次只是有人少了一片肉就骂的整座魔王城鸡飞狗跳,这次的餐点供应整整晚了三个时辰……天晓得会从他们嘴里飚出什么难听的话。
要不,干脆把他们饿死灭口?黄籍的脑子里刚冒出这念头,就被自己的冷汗给浇灭了。
“看样子,乱七八糟内容的书真该戒了……潜移默化好可怕。”黄籍打了个哆嗦,边向伙房走着边从大脑无尽书库中查找能够快速制作饭菜的食谱。
精神集中在一件事的情况下,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在路过餐厅时,里面还有人正在用餐。没有吃过青叶饭菜的前提下,她当然也没能在厨房几十口锅中注意到一口散发着与青制饭菜味道相似的锅。
一想便知,此时的用餐之人除了小黑外还能有谁?
平时戒备森严,别说没找到机会溜进来,就算他从住宅中溜出来都会被一眼认出。但当他此时轻松进来后,却又对一心向往的地方感到无比失望。
无论街道还是城中都见不到任何人,就连去投诉卫兵擅离职守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而这偌大城镇里,有生命反应的目标竟不足一手之数,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状态!
虽然嘴里手上还有脑子里都没闲着,但他早就掌握了城中所有的活物动向。自黄籍从仓库出来的那一刻起,其位置及一举一动便已经暴露在了他脑海中的地图上。
原本感觉到其改变路线而多少有些警惕,但当看到对方进门后并未在意自己时,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汤碗中。
过了不大一会,伴随着最后一口甜汤吞下肚,他熟练地从兜中掏出一张细细标注着魔王城守卫换班时间及行为习惯的纸张。在将其摊在桌上仅仅一息时间后,他便无奈地将其卷起收回——似乎没有看的必要了。
恢复了些许体力,他又从兜里掏出一枚竹筒。在使出全身力气将之打开后,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卷纸。
随着纸张的伸展,他的画像跃然纸上,名字旁还标注着①的排名以及赏金!
小黑挑了挑眉,又似乎没挑?只见他淡定的将通缉令翻过去,露出了城堡内部的详细地图。
最后一次将上面内容记入脑海后,他依依不舍地将纸张吞下肚,然后起身离开。
末了,也没忘将碗盘放入洗碗池中。
——
走廊中,采光极好的窗户前,有一黑色身影正试图跳跃着去拉上方吊灯。
一次,两次,三次……
第四次还没起跳,小黑便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呃……见……见鬼……”
三四次深呼吸后,他艰难地爬起身,倚在墙壁上仰头观望。
那是一盏随处可见的吊灯,但吊灯底部四道几乎微不可见的裂隙才是最让他感兴趣的地方。毕竟,怎么看都像是秘密通道的入口……
休整了一会儿,他推开窗户,终于在窗框的帮助下如愿抓到了吊灯。
然而,伴随着哗啦声响,吊灯及其基座在小黑体重加持下猛然垮塌。并在其后露出了……被水渍腐蚀的天花板。
“见鬼见鬼见鬼!干脆抓个活口问问得了。”小黑揉着屁股,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忘记了地图上的内容吗?答案是肯定的,刚刚看过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掉?!
是因为魔王城翻新休整过吗?当然没有,不然被水腐蚀的纹路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花板上?
原因出现在他的面前——又一扇上了锁的大门。
这里素日人来人往,绘制地图的人大概也没想到过这种人去楼空的可能性吧。
重重一拳砸在门上,门与指节接触,发出沉闷又清脆的声音。虽说是靠脑子吃饭的,但他当下还是因为弱不禁风的自己而产生了焦躁感。虽然通往图书馆的路不止住宿区这一条,但要是其他路上的门也都上了锁……
“是黄姐吗?”似是听到了响声,门对侧传来了怯怯的声音。
小黑被声音吓了一跳,因为门对面根本感受不到生命的存在!他在受惊之下拔腿就往后……
“什么鬼!”将两个装有满满汤菜的桶护在身后,黄籍站起身,迅速将目光从地上的吊灯转移到面前这坨向她冲来的黑糊糊东西上:“又是哪位客人在搞恶作剧吗?饭菜已经拿来了,不要捣乱了!能……能先请你转过身来吗?”
“……”面朝黄籍的小黑脸皮一抽,虽然恨不得把脸凑到对方眼前让其分清前后,但眼下拿到东西才是优先事项。
“呼……”看着撞开窗户飞出去的黑影,黄籍努力拍着自己胸口让心率平复下来。
“咿?!!!”然而当她打开门时,却发现那黑影正无声地向走廊尽头奔跑!!
“黄姐,出什么事了吗?”厄萝丝操控着轮椅上前,却对瘫软在地上的黄籍无计可施。
“黑色,刚刚黑色的,跑过去的黑色的那个东西你看见了吗?”黄籍惊魂未定:“是你们当中有谁觉醒了新能力吗?”
“东西?黑色的?”厄萝丝歪头看向大开的窗户:“刚刚倒是有位黑人从外面进来,好像还说了什么‘对不起,不好意思,无意冒犯,原谅他’之类的话……”
“是个人?!”黄籍立马不害怕了,但随即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全身呈黑色,无法区分正背面,逃跑速度极快,在魔王城内被人目击到过数次,未曾对人产生过威胁。但由于与敌对组织二号人物【小黑】描述极为相似,不排除是其本人在做长期潜伏的可能性,见之务必将其抓捕或上报!”看完资料,黄籍身后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三年前的资料,资料上的画像还能依稀辨别出眼睛与口鼻。可刚刚遭遇的那个……人,根本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有没有长着五官了!
“你带大家去吃饭,锁好门窗,谁来也不要开。”黄籍将少女与饭菜送进宿舍,草草叮嘱几句后便锁上了大门。
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开始低声念咒,散布在全城各个角落的金黄色丝线也随着声音不断回归到一页页纸上,形成段段文字句句话。
“城南无明显变化,街上有七只老鼠在打群架期间误伤了三只猫,使其直至现在依然昏迷。除此之外不见人类活动痕迹。
城西宠物收养所的一百零三只动物均有移动,其中两只正在试图挖洞逃离。除此之外不见人类活动痕迹。地洞已达五米长,建议尽早修补。
城东目前无异常状态,但期间有一户人家失火,火势没有危及到周遭,故无需理会。除此之外不见人类活动痕迹。
城北目前无异常状态,但有两只老鼠失去了踪迹。除此之外不见人类活动痕迹”
“都没有人类活动痕迹?难道一直潜藏在城堡内部?”黄籍继续念动咒语,城堡里布设的丝线也开始慢慢回收。
然而,内部设置的丝线连她与厄萝丝的动作都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唯独没有记录下那黑影的……黑影?!黄籍咽了口唾沫,开始纠结起到底要不要继续追查这很有可能是怨灵一类的东西。毕竟,对付非人类物种时,她的战斗能力比起水蚤也不过就是强上小拇指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