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胆大包天了!晚上在监狱旁边开房间,他只开一个!他又要耍把戏!俺让他再开一个,他说‘你爱睡不睡!’。他以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俺就拿他没法?就得就范?他想得美!”
“俺一个摸去妈妈的监狱,在墙下蹲了一晚······”
“见了我妈,我只字不提,还要笑得好看······”“那个老太婆知道这事吗?”牛阳幽幽地问。
“她,装糊涂吧!她不至一次撞见过!”
“……一次在正屋卧室俺奋力摆脱他的纠缠,那可是个大白天!死老婆刚好进来!她楞是装得像!临走还上来戳俺的头说‘别说出去!说出去烂了你的舌头!’”
……
两个女孩并坐着,肩靠着肩,谁也不再说话,彼此感到身体上传来的温度。
这几个月来,牛燕偶有问及当听来有关她的事,“人家说你在学校谈恋爱!才没考上学?”
“俺不信,你是那样的人?俺给他们吵······”她不置可否的笑笑。这穿心的利剑还能中伤她几何?
夜色深邃,水面不语。环视,这里是她们共同疯玩、又共同长大的地方,芦苇荡,你可在今夜见证并倾听了她们的心声?
回家来的牛阳几乎没有说过多字的话,对任何人。她如天生哑般只说简单的片言只字。她就那样做着一个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不然还能怎样?多字的话她怕失控了情绪怕那声音里的悲凉被人窥去!那她就将是一个生不如死的人!她怕生不如死!更怕生不如死的灵魂逃脱而大哭、哭得死去!她不能死去,不能被别人说成因为在学校谈恋爱误了学哭死了!
那天去学校黑板看成绩,有多少同学刻意的回避疏远当作没看到她?躲去一边嘀咕但她还是听到了,“平时不是第一第二的?这次咋了?”
——从此天崖。何必计较?或是她自己多心了!
在她回家来的前几天,父亲脸上还带着一些青淤,他带着它忙着收割后的秋种。她问及,姐姐粗略说了一二。父亲的伤还有她的落败,无不在小村人眼睛里被牛阳捕捉到。
在一个乌云翻滚的傍晚,父亲一个人在晒场匆忙收拾他的泥坯,为了不被即将到来的雨打成泥浆。晒场上村里盖的几间公用房里还有一些空地儿,父亲看了一块儿,已拉进了几车。同在晒场收坯的还有同家的几个叔叔,就是姐姐出嫁时来家里的同族,扯远了就是与父亲的父亲夺家具之战人的儿子们。事有轮回!接下来发生了一场恶战:父亲的车子正进储坯房的门,因着重载他很是费力所以后面排着的俩亲兄弟不但不推一把反而显慢碍了他们车子的路!一句不合,那二人掀翻了父亲的车子,拳脚雨点般把父亲打趴在地!天上雷鸣闪电,姐姐打着雨伞拖着八个多月的身子从家里来到晒场,她听到了坯房里传来的激烈声响——还不明白是什么声响时,在电闪一明一灭的火花里,她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她一下子想到了被乱棍打死没有见过面的爷爷!而这两个叔叔的父亲正是其一打人的参与者!姐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俺们不放坯了,别打俺爹了!”
······暴雨倾倒而下,父亲的泥坯丢在晒场里。他拉着姐姐,吃力地走在泥泞的回家路上,如两个逃难的落汤鸡。
那夜,姐姐开始腹痛,她想咬着牙忍下来!但终坚持不住了,才说与母亲,母亲是生过孩子的人,一问才知姐姐是在那没有灯光的储坯房里,在被掀翻了车子泥坯狼藉一地里、在两个三十多岁的暴怒男人击打一个四五十岁的父亲的战争里,为了阻止并“庇护”父亲时跌倒了!
父母慌了!简单收拾后,父亲与牛大梁大伯冒着雨拉了车子送姐姐去医院。
架着车子的父亲脸被打得肿胀於青,一只眼睛肿胀凸起,还有身上不被人看见的伤……
这些无不是穿透牛阳心脏的利器!在听后的那晚,她又彻夜不眠,她把自己恨得牙痒!白天就开始咳嗽再没停过。
生了孩子的姐姐两下跑,但多数时间她还是住在娘家。在这儿还是一如既住的做活。离牛庵十多里的一个城郊那里发现了盐矿,这给本县的工业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出了深井的粗盐要经过再加工,一时间,那里迅猛的出现了人工熬盐业。最原始的手工作房,低矮、简易、肮脏,一个连着一个,挤满了那几十亩原是庄稼的地。作房里一个个敞开口的大铁锅冒着高温的蒸汽,挥发着裹胁着扑鼻的潮湿的盐的气息。但
里面的人们意气风发,因为这给他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守了几十年的黄土地,何时给过他们这样丰厚的回报?家里有烟锅的,开始忙不过来,招工人烧盐锅迫在眉睫。这又带动了上村下邻一大批走出家门走出田地的熬盐工。熬盐工俩班儿倒,白天夜晚。牛庵村家里的男人也不错失这个挣钱的好机会,有的家里父与子俩班儿倒,既不误家里的田地也不误挣钞票,心里的知足溢于言表。在那几年间,那一片出现了空前的繁盛,一些与之相关的商机随之出现,一些商店、饭店也开在周边,真是一个城外之城呀!烧锅熬盐烧什么?煤!通往那里的乡间土路上大的拖挂车日夜来往不息,想想那些个盐锅烧掉了多少煤?在烧锅旁、拥挤的过道边、后来外面田地的路边,推满了煤渣。这些燃烧后的产物,原先它的主人还有心管一管,之后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就无心顾及了!只要轻轻一扒,里面就露出不少黑黑没烧透的煤团。提着大袋子,手拿自制的搂钩,一脸的灰黑,成群的妇孺老幼不能去烧盐锅挣钱,他们就捡起了煤渣。家里有在那儿烧锅的,干脆自己撂出的大堆留给自家人捡。这些煤渣,比不上他们过冬拉的煤,但比起在县化肥厂掏的煤灰好到天上去了!牛庵人家里装着煤渣的袋子垛成了小山,她们没日没夜的捡,顾不得回家吃饭,一瓶水一个干馒头就解决了一顿饭。当满载而归洗着一身一脸的黑灰,那张开白牙的脸上是多么的满足!这样他们过冬就不用买煤了!
面对社会的变革,父亲终是在大队伍之后才走向前去,他在不太拥挤的晒场做着烧窑的泥坯。父亲终生囿于穷困,他是一个男人,男人就须得冲上前去,可他却处处处处观望于囚困于现状!已不再是学生身份的牛阳何尝不是如此!当村人家家欢声笑语地谈论“熬盐”这一事情的时候,牛阳家是被隔离的。姐姐把孩子交给母亲,她一个人骑了车子带着几个袋子去了那里。
第二天天刚亮,母亲正在做早饭,村里的一女人走进来说:“你家牛阳呢?她姐捡的煤渣太多了,弄不回来,给她拉去个架子车吧!”
父亲唬着脸,不说话,他是在生姐姐去捡煤渣的气!小外甥与外婆很是熟稔,但昨夜还是哭闹。拉了车子的牛阳上路了,这不是她熟练的!一直以来思想上的重压让她在家人面前做着一个混蛋!她只吃饭游手好闲着!可这十多里拉着车子的路成了身体与思想上的枷锁!想到未来的不可知,想到眼下自己怎么就急转直下到拉着这破车?浑身汗水的她想到自己的混蛋想到熬盐场那里要见到的牛庵人要见到的姐姐,她临了崩溃的边缘!
她找到了姐姐,在一群面目全非拖着袋子,手拿钩子的人群里,看到只留下白眼珠白牙齿与她说着话憔悴不堪的姐姐。
——此当下的牛阳,她是一具活尸,她诅咒自己立马死掉立马死掉!
姐姐把她所有的“战果”放在她拉来的车子上,留下一个自行车给她:“你骑着先走吧?”
——你牛阳本可以说:“我拉车吧,你熬了一夜了,又没吃好饭,你先走吧!”或与她一起回家也行呀!
——可你就是没说,你接过自行车逃掉了!
身后的声音传来耳中:“真不懂事儿!还当自己是谁呢!”你的混账服了一大片吧?说话的是一牛庵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鄙夷。
……
许久,牛燕说:“俺也不想,是他把事做绝!”
“在去看俺妈的那晚,他还那样!是那晚让俺下了决心要把这一切说给俺妈!”
“俺是想让妈妈回来,安心地在这儿过日子,之前发生的俺可以烂在肚子里,只要她对俺妈好,可现在俺做不到了!”
河岸嶙峋高大的皂角树上栖息的鸟儿翻动着身子,发出一阵骚动,多么自由的种类!天亮了,就可以自由飞翔了吧?
这几个月里,牛庵多了一个被视为“异类”的姑娘!她就是牛阳。俩个“异类”如影相随,她们做着让牛庵人嗤之以鼻的事:牛燕拿来了牛大梁大伯的鱼网,在芦苇的深水里,像男人一样地撒网。牛阳把鱼篓若鱼翁系在身上,顶着太阳不带草帽一起在泥水里与牛燕做帮手。牛燕还做了蛤蟆锥,那钢钎之锋利不比成年男人的逊色!在晚上俩人去河摊扎蛤蟆、青蛙。第二天俩个姑娘把扎到的“呱呱”叫的家伙个个开膛破肚,这个牛阳爱干!牛燕做了用于固定的“分尸板”看着一个个被四条腿向四个方向拉开有五马分尸的快感!遇到一个不死的再补上一刀!就更爽!——这牛阳真是变态了!夜间两个人一起去坟场茂密的草间抓野兔,趟到了兔子用电灯可劲儿照它的眼睛或者可劲儿的追赶逃掉的并吆喝着以惊吓它们。苍柏中歇息的鸟儿“扑楞楞”的撤离向黑夜中了!这样一定打扰了死者但没有胆怯只有惬意!俩个人还搬了长长的梯子找到废弃的土坏房上去掏鸟窝,陶了鸟蛋陶了没毛的鸟孩儿拿在手里给小孩子们炫耀……在每个很早的清早,她们绕着牛庵跑圈,有时还一二一的喊口令……
······每每引来牛庵人的目光,她们就大声无谓地说话或唱起歌来······
牛阳什么时候变得如些疯癫?难道是回归了幼年?幼年的她是这般模样?
“以后俺一个人疯!”牛阳像是在自言自语。
“别疯了,你本不是这样的人!”
“以后好好的吧?”牛燕又抽出她的胳膊紧紧地环上她。牛阳却哭了,她呜呜咽咽。牛燕伸过她的大手过来,在她的脸上摸索,她的脸一阵涩砺。牛阳推开了她。牛燕索性把双手扣上,牛阳被她包围。她感到了牛燕也在无声地落泪!
这样取暖很好。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还回来吗?”
“······以后俺会来找你的,还有月梅。”
“月梅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很早了,俺听村里人说,她可能要与那个男人结婚。”
“啊?······”
“你和妈妈去哪里?”
“还不知道······俺想,去找俺的父亲?俺还不知道他在哪儿!”
“明天俺和······牛二梁一早就走了,你、俺都好好的,那个学不上就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