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阳不想追究孩子话的真伪，他有这些已经够了！此时他怎么会知道父母各自的心事？比之更让牛阳心痛的是他呀！是他的左右逢源！
“爸，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就来俺学校吧？搁俺妈一起！俺妈都来过几次了，你就开学来过一次！还有俺同学都说没见过恁呢！”
牛阳听着，听着高一桐如何接孩子的话题。
“我哪有时间呀！哦，好，有时间去，去！”
“还有，你也别老待在厂里呀，家离厂也不远呀！”
“……好好上你的学，啥都有了！”高一桐被高原戳到，他返过来扯高原上学的事。
“妈，你也别天天一个人待着，多去厂里走走，说不定还能替替俺爸？”
与孩子同坐在后座上的牛阳没有说话伸过手抓上高原放在长腿上的手。
高原上了大巴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牛阳与高一桐站在车下正欲离开，突然高原一个回转身跳下来，抓了高一桐的手用力拉向牛阳——牛阳已看明白他要做的这个动作！高一桐还有些不太明白、因他手里拿着他的钥匙、待他明白时已被高原拉来搭上了牛阳的手！一家三口就这样近得听得到彼此的呼吸、看得到彼此脸上的纹路！高一桐再次尴尬地笑了笑，抽回了他的手！
高原重重地在高一桐手背上拍打两下：“你们回去吧？好好的！”说话间他看了看牛阳，转身。
随即，牛阳也转身，视线模糊。
上了车，俩人都没说话。
高原是何等希望自己的父母永远在一起！当他嗅出了父母之间的嫌隙，在高一桐难得回家、一家三口难得在一起的时间，他会抓了时机左右逢迎、想制造出如昨般融洽里的父母。他有些幼稚、有些做作的行为，让自责的牛阳深感一个孩子的良苦！他在饭点打电话给高一桐会说：“爸，俺妈问你吃不吃饭呢？”其实牛阳早已没了要问他吃饭的习惯！高三时，偶有高一桐送他返校、车在门外摁鸣，高原会跑出去：“爸，你下来吧，俺妈做的啥啥就等你回来吃呢！”而其实高一桐正是为了不进家门才摁鸣或在外没吃也说吃过了。大概是拗不过高原也或是不想场面太尴尬，他就熄了火进了屋。“妈，给俺爸拿那个什么什么！”牛阳看他进屋，忙拿了碗筷，他只不过敷衍几下或根本不动筷子。所有孩子的做法给了她荒芜阴冷的心注入了坚实的的力量！更明白孩子原来便是一生的缘分！人至中年的人啊，在婚姻里走过了岁月，还留有多少能对别人的婚姻评头论足热衷的口舌？
车子行驶着，这条路，勾来往事！那个八月十五日，两人欲碎欲醉的雨里！而眼下已是二个春秋已过！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时前后座的距离，可这段距离里有如冻冰般的坚与硬！
她要在返回的这几分钟的路上突破它的冷与窒息。——她波澜起伏的心脏想要给自己找到那一句最适宜的问话。
“高一桐，你觉得你与廖心如很合适是吧？”她没想到自己的话语竟如这般一纹不漾的水面平静！
“什么我与她很合适？”她的单刀直入，并没让高一桐突兀。
“‘我们离婚呀’！”
“我……给不了你要的幸福！”高一桐不无淡然地说。
“……‘所以咱俩出去转转吧’！还有，是去哪儿散心了？”
“你不要听别人瞎说，哪里也没有！”
“怕是全厂的人都知道了吧？”牛阳揶揄。
“都知道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再去问问？”
“如果你立得正，她敢说‘咱俩出去转转？！”
“她说是她说，就她……！”高一桐省去了后面的话，她从他省去的语气里听出了她想要的东西！这种东西是有质感的，它轮廓清晰的在那里！高一桐抛出来，它正落入她心间那个空座上！——那么他与廖心如之间引来的她的愤怒可以消去一大半了！这才是她认得的高一桐！牛阳沉默着，这个可恶的廖心如，为何走路带起的风里在别人看来是裹腥的？要不要与她有所交涉？
“你还不知道她，她那种人……？”高一桐在她沉默的时候说。但旋即生活又回到了原点！在高一桐心中那样的廖心如就让俩人的婚姻出现如此之态？
“好，我不与你计较，为了证明你说的话，明天你让她滚蛋！”
“你说得容易，现在是用钱的时候，人家帮了你，现在一脚把她踢了？”
“不就放厂里几万块钱吗？退给她，走人！”
“她家的老房子拆了，赔了一笔钱，人家拿了那么多在里面，现在怎么给她？”
廖心如街上她父母的老房子拆迁，赔付了一笔钱。原来她拿着这笔钱投了五十万进厂，也就是高一桐在上小砖机的时候，再加上之前的十万，也就是六十万！她想到了高一桐艰难筹钱的过往！她再次无话可说！比起她内心的愤怒、比起高一桐筹钱无门的无助！时至此，她已没得选择！
她有些黯然地下车，在她返身要关门时，她看到高一桐泊好车，正走下来。她不解，天色已晚，正走向春天的傍晚，一片勃勃的生机正不可阻挡的升腾着！在她的迟疑间，高一桐已来到家门前，推她将要关上的门，她后退着，他进来。
高一桐的进家让她不得其解，她在这个自己待得滥熟的家有些手脚没处安放似的。高原的回家打乱了屋子固有整洁，她索性收拾起来。
“做些稀饭吧，今晚在家喝汤。”高一桐说罢，去卧室柜子找他的衣物——他的衣物，牛阳早已都收了起来，包括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枕头。
“找衣服呀？”牛阳忍不住问。
“嗯”
她上楼去，抱出，放在沙发。他挑了一身，拿了出去，去了卫生间，开水，洗澡。
夜色落下，他如昨坐在那沙发的位置，看着电视。
牛阳关上卧室的门，和衣躺下。一直都遥遥无望的高一桐，今天他就坐在那里、坐在她一个人度日的家。她一直都想有一个机会，想要揭开他的内心，但此、时间成段成段的过去！她却没了欲望！她躺着，思维纷乱，但渐渐混沌……
他推门进来，她惊醒……
深春，万紫千红争春风，柳絮榆荚轻曼舞，蜂蝶纷纷鸟啼鸣，燕子衔泥筑巢忙。牛阳家门廊角那个多年的燕窝，叽叽喳喳飞来了几只争巢的燕子，它们在窝内、窝旁翩跹、嘀啾后，就在紧邻处衔泥做起了新巢。她坐在门前花岗岩台阶上，狗儿蹲在她的旁边。牛阳看它，它也看着牛阳，俩俩相望间它眼睛里流露出那种如人性般满满的柔肠！此时，她觉得她与之是通透的、可以交流的！它蹭过来，用它的身体，牛阳抚摸它，它塔下眼皮，牛阳用腿靠了靠它，两个就那样坐着。这样子挺好，在十多年的时日里，两个生出了形如影的牵连。它如牛阳一样抬头望着这个家里闯入的新的成员。
高一桐的留宿，击碎了牛阳冰冷的堡垒。
在这万物蛰出的时节，她迫切地要做一个新生的自我！太多的疑问已不再重要！太多的冰冷都将融化！努力地、竭力地卸下，如春日的暖阳拥抱前行的步伐！
她要做那个更好的自己以与高一桐比肩齐行！
自此她开始改变：给高一桐打电话、发信息问候是否回家吃饭？去厂里给他整理床铺、洗衣服，再把一个办公室收拾得井然不染一尘、那办公室里的花叶她都用毛巾一片片擦洗过……
她甚至想到过留宿那里，对于牛阳只不过是想想而已！有时很晚了等不到回厂的高一桐，她就步行过那片长着庄稼的一节土路再去那条回城的马路拦车，那条路上车实在不好拦，等她回到家已是很晚了。
“想给你说个事儿，俺想出去找个事做或开个什么店也行？”终是没有坐下说出心里想说的话，想着打电话又不恰当，牛阳在某天给高一桐发去一条信息。
“找什么事？没事找事！”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牛阳已熄灭了等他回复的念想。不经意时看到了他的回复。
——还是老样子的高一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