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音乐,摇曳的人群,又是第几杯被匆匆灌进喉咙,呛得她不得不捂住嘴,强烈的不适与反胃迫使她踉跄着来到厕所边的垃圾桶上吐了起来,偶尔会有人递来纸巾,脑袋昏昏沉沉接过纸巾擦拭唇角,她的装束足够暴露,她的妆容足够艳丽,很多人都以为她本就属于这里,这整整半年,她是这里的常客。
手机在口袋振动不断,她拿出手机选择了关机。
每当这个时候她会捂住自己的小肚子,感受那里空洞的脉搏,即使醉了,即使周遭的一切都足以让她迷失,可那强烈的记忆还是会入侵她的脑海,一遍又一遍一刀又一刀,医院的二维码手环,素到惨白的病号服,路上的车水马龙,路牙边的那个疯癫女孩,哭泣,哭泣,到晕厥。
悬崖边的枯木上,住着一只乌鸦,它盘旋在深渊之上,有一天,它折断双翼,掉了进去。
酒吧的老板似乎认识她,因为每次来都挥金如土,直到烂醉如泥,好像每一次都要把自己变成乞丐才会罢休。摇摇晃晃终是走出人群,老板拦住了她的去路:“女士,夜深了,打的回家吧。”
女人浓厚的眼线似乎掩盖了她眸中的情绪,她懒懒散散抬起头,瞄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谢谢,我叫代驾就好了。”说罢,她摇了摇自己的手机,示意男人不要再多管闲事。
男人识趣地点点头,随后道:“早点回家。”
女人没有再回应他,步伐不稳的晃荡了出去,迎面而来的寒风多少唤回了她的意识,她裹了裹单薄的风衣,路上行人寥寥,偶尔会遇见压马路的情侣聊些有的没的,她唇角微微勾起又渐渐消失了弧度,竟然有些怀念,那曾经不管风霜雨露只有陪伴的的日子。
打开手机,是三十多个未接电话,母亲的,哥哥的,但没有那个她在心中祈求了千万次的来电,这半年来唯一的祈求,可却再没有那个人的来电,原来如果一个男人想要离开你,是不会有再见的,也不会有正式的分手仪式,就连一句话都没有,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只有那个被留下的人,抱着回忆,重复着每一天的颓然,重复着自我麻痹。多么不公平,曾经被追逐的是她,可被丢下的还是她,她像是一个玩具熊,被人喜爱被人丢弃,无声无息。
感情中,不善言语的那个人,或许才是被伤的最深的那个。
“今晚RNG与SKT的世纪之战,网吧通宵去。”
两个小孩子骑着车,从她身边经过,讨论着他们这个年纪最为关心的事情,女人皱眉,原来,她并不是无家可归,还有一个去处,网吧,那个遥远而又熟悉的名词。
英雄联盟,熟稔到心痛的游戏,曾经的多少夜晚,他们一起熬夜,一起上分,一起分享着对某个英雄的理解,她的稻草人和他的烬也曾让很多人畏惧,多少次,她都不敢再去触碰这个游戏,那个峡谷里或许还有矗立不动的稻草人,却已经没有了放W的烬。
七年了吧,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轻轻拭去眼角那不明所以的湿润,远处霓虹,遥遥闪烁着某某网咖几个字眼,她拖起自己沉重的步伐,向那个闪耀的地方走去。
“你好,欢迎来到新境网咖。”机械的欢迎语,玻璃门后是一群年轻的孩子们,他们没有在自己的位置上享受游戏的欢愉,而是盯着前台旁一台巨大的液晶显示器,似乎是屏息等待着什么,她想起来了,今晚是S系列的决赛,他们在等待着那两个矗立在世界之巅的队伍,中国与韩国的世纪对战。
“你好,上几个小时?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前台的男孩盯着身份证上的她许久,又眨巴眼看了看她,他眼里的某种疑惑让女人有些窘迫,自己打扮确实有些过了。
想来也是可笑,怎么自己就突发奇想来网吧了呢,都快三十的人了,这个点还来上网又是这种暴露的打扮,怎么想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女人自嘲的笑了笑:“我上两个小时。”
拿着小票,随意找了一排靠窗的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坐了下来,然而坐下来的时候更窘迫的是多年未来网吧的她竟然都已经忘了从哪里开机,摸索半天,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刚要起身寻求帮助的时候,身边突然伸出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帮她按了一下显示器下的某个开关,女人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儿,他一直窝在椅子里,安静的不属于这个网咖,才导致于她一开始没能发现他。
酒醒了一大半的女人尴尬地笑了笑道了声谢谢,男孩儿没有反应,只是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窝着,鸭舌帽被压的很低,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依稀觉得他刚刚应该是在睡觉,是自己的到来吵醒了他。
尽量将敲击键盘的声音降到最小,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她,终是打开了英雄联盟,输入了账号密码,她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次颤抖,都被身边的男孩儿看了去,男孩儿眯着眼睛盯着身边这台电脑,以及她这双涂着便宜指甲油业余到涂到指甲以外的手,游戏已经改版的页面,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说来也是好事,如果同从前一样,她大概不会有勇气再继续下去,接下来的每一步,匹配,选英雄,都如同刀片割入心里,好几次,她都无法忍住眼角的泪,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稻草人辅助,被野人ADC喷,怪她的E抢走了几个兵,她有些无助,又有一些委屈,面对着ADC对她的嫌弃,她只好去游走,而每一路于她来说都只是给出了一个撤退的信号,每当抓到对面间隙开大的时候,队友们都不会跟着她打团,终于05的战绩让她被其余的四个人怼。游戏与现实突然重叠在了一起,强烈的胃部不适让她蓦地起身,跑向了网吧的厕所;她身边的男孩抬首,望着她失措的背影许久,又回首盯着屏幕。
“呕……”
一天没有进食的胃终于负荷不起酒精的灼烧,每一次呕吐都似乎要将胆汁吐出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让她孤立无援,她倚着墙面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她的眼线,那化学物质灼的她睁不开眼,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哭的更厉害,身边的人上完厕所匆匆离开,她能听到别人的低语,讨论着厕所里的那个啜泣女人。
许久,终于哭累了,她掏出手机,望着手机黑屏里的自己,像个女鬼,小心擦拭着那些劣质化妆品,露出本来干净眸子的她发现原来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到底是为什么来网咖,到底又为什么再次选了那个英雄。
摸索包里的烟,打火机里的火光点燃烟头,那一口呛人的气味虽然难以忍受却是唯一能让她安静下来的东西,曾经有个人对她说,讨厌抽烟的女人,可到底是谁让她不得不去借助这些东西去平复无助,白色的雾绕着她久久散不去,就像这半年以来的人模鬼样早已经摧残着这个悬崖上的乌鸦坠入深渊。
我想你,这句话,打出后又自己删除,反反复复,阻止卑微的自己去寻找他。
再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刚刚的那场匹配已经结束了,她惊愕地看着屏幕上自己的战绩,,稻草人的后面赫然通红的三个字母MVP,恍然间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右手边,而身旁座位上早已没有了那个鸭舌帽男孩儿,游戏里,那个ADC游戏后留了一句刚刚不好意思了,稻草人。键盘上,一包淡橙色FACE纸巾静静的躺在那里。是什么,悄悄划过心海,微不足道却足以点亮那一刹那的黑色天空。
像是拥挤人群,她怎么拼命挣扎都寻不见的那一抹身影,又似乎是一双手,拉扯她,她悬空在无底洞里。
身后传来欢呼声,想来应是RNG与SKT打的正火热,可她再无法去关注那些,放眼整个网吧,想要去锁定那个男孩儿,只是直觉告诉她,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多少可笑的自己啊,从未想过,会被一个陌生人救赎。
不能放过呵,不能放过和那个男孩儿说一声谢谢,一句由衷的感激。离开网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许是侥幸心理,她就这样盯着屏幕等到上机时间的结束,可最终还是没等到那个男孩儿,她一直努力回想着他的样子,只是当时的光线过于昏暗,只是依稀记得他有一双好看的手,修长却又有些瘦弱。
“你好,请问,您知道刚刚做再六十一号机的人是谁吗?”临走时,她依旧不死心,询问前台。
“我帮你查一下,稍等。”
前台的人给了她希望,却也打破了她的期望。“不好意思,那个机子一直没有开过机,应该是没有人的。”
女人稍稍一愣,随后绽开一抹淡笑:“嗯,没事了,谢谢你。”
前台挠挠头,心里想着这个女人与之前进来的时候有了些许不同。
兴许就是会有那么一刻,生活在深渊里的人,会寻到那么一丝丝的光芒,或是明日的初晨,又许是上班路上路过早餐摊子时小贩的一抹笑容;朱璃定睛自己的身份证,这个素颜而真实的自己。
‘我,是不是该醒了?’她曾无数次这么问自己,答案都是否定的,只是这一次,突然出现了新的声音;‘生活并非全然失望,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绝望过后是新的希望。’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患有严重的躁郁症,那是做律师的哥哥在代理一次有关自杀的案件时才关注到自己妹妹这些年里的变化,这个社会里多少有些人会因为承受不了精神压力而选择离去,当哥哥把她带到心理医生那里之后,一家人才惊出一身冷汗。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哥哥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怒火:“这半年多你都干嘛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吗?你老板跟我说你经常对同事发脾气,你继续这样下去工作都没了。”
“我知道。”面无表情咀嚼着米饭的朱璃望了望嫂子,又望了望愠怒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