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天的夜总是如同魔术师手中的黑布,不经意间就将天空遮住,每每此时整个小区都会被照得斑驳陆离,与白天截然不同,仿佛时空之门会在入夜时分开启,中世纪的欧罗巴大陆便落座在这个半山腰上。
街道的深处有一栋别墅与旁人家的张灯结彩截然不同,仿若多年都未曾有人涉足过,入夜的时候屋子里也都没有任何光线,远远看去,隐约有些阴森可怖。
“小于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下班了,年后再过来。”保姆将打扫完的车库钥匙交给了端坐在沙发上的人。
“好。”屋子里没有供暖,也没有开空调,气温低至个位数,坐在沙发上的人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仰头抵在沙发靠背上,目光游离于头顶上巨大而精美的吊灯,他一手距离的地方,静静躺着几盒英文包装的处方药,以及茶几上已经少了一半的一杯自来水。
苦涩的药剂伴着自来水里泛着的漂白粉味道,足够引起一阵反胃,但他还是忍了下去,那句‘年轻的时候该好好珍惜身体’萦绕在耳畔周围,像是遥远时空里的低语,明明就在身边却遥不可及;保姆离开时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最后的一声关门声,终是将屋内的人与外面的灯红酒绿隔绝开来。
沉沉的睡意袭来,呼吸从急促缓缓变得正常,他慢慢倒了下去,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圈,借此保留身体上还残存的一些温度;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那仿佛本就埋于生命里的定时炸弹开始了倒计时;他曾经根本就不害怕这所谓遗传,因为不论何时他都是孤身一人,直到有一天心里突然有了温度,便开始惧怕开始恐慌,胡焕安给他推荐过雷米的一本书,那书中有个爱喝人血的罪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因只是因为害怕自己得了家族遗传的卟啉病也就是紫质症,如今他觉着自己和那个人很像。
“这种精神分裂属于多基因遗传病,近亲遗传率在百分之八十左右,不过这类遗传病症与环境戚戚相关,我还是不建议你把你母亲接回去住。”
“谢谢王医生,我会考虑的。”
住在疗养院里的母亲像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孩子,成天跟在一群医生后边来回跑,正常的时候窝在病床上一直望着窗外从枝叶抽芽,再到枯黄树叶纷纷落地;纵使是自己儿子来探望,也不会转过头看一眼,仿若窗外的那棵梧桐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比起曾经在那个家里成天的暴跳如雷,这里似乎更加适合她。
“妈,张嘴。”
女人顺从且乖巧地将男孩儿递来的苹果吃了进去,咀嚼的动作用力且笨拙,但她依旧望着窗外,没有焦距的视线,没有喜怒,也没有爱。
“为什么那些邻居阿姨总是到处议论我呢?她们说我是个小神经病,这是什么意思?妈妈,你能回答我吗?”
“妈妈,你跟我说说话呀!妈妈别睡了!”
“妈妈!我认识了一个老奶奶,她总是到处找瓶子,好辛苦的,爸爸不准我去找老奶奶玩儿,我就只能多喝水,把瓶子都留着送她。”
“妈妈,我上初中了,班里的人都对我都挺好的。”
“我收到情书了,妈妈,不过里面好多句子语法都错了。”
“我上高中了,明天就入学了,妈。”
“妈,我进了校队,不过不是传统体育,是近几年兴起电子竞技,他们说我很有天赋,我也这么觉着。”
“我被一家俱乐部看中了,妈,我想打职业。”
“……什么是朋友呢?妈。”
“妈,过两天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