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宴一向知道牧之的形象非常契合这个角色,但万万没想到她还能给出这样的眼神。这个孩子是经年的痼疾,永恒的疤,一点点的存在年深日久的燎烤着贫穷无知又苦难的母亲,她什么也没做错,但她完全是个错误。这样的孩子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太多的镜头,零散几个已经足够让观众对母亲的境遇与挣扎心中有数。可是他们找到了赵牧之,觉得可以扩展的更多一些,让这个无辜的灾难更明晰些。现在看到这个眼神,莫宴突然觉得,如果要讲一个母亲与自我的撕扯,那她的苦难不应该只折磨她自己,还要同时清楚明白的去撕扯观众才行。
只可惜,这些复杂的心理赵牧之全都没有接收到,她没听到季导说可以,所以只觉得这是大家给她的安慰——就像第一次一样:不行,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好,但是不行。至于哪里好哪里不行,她不知道,只知道结果还是不行。
现场没有空调,临近拍摄,连风扇也不能开了。天气虽然不是很热,但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还是闷的很。赵牧之重新蹲回桌角,神情里还加了几分沮丧——用了这么长时间,花了这么大力气,来做自己仍然还是不懂的事,是正确的么?这些天里积攒的兴奋感在首战失利时流失殆尽,安慰也并不能让她宽下心来。
机器轧在地面,仔细听上去是有些隐秘而空洞的声音,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的左右调整,导演组又开始扎堆儿说很多的话,没有一句跟她有关系。桌子腿有点跛,也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上面的漆已经脱落的不可以用斑驳来形容了,像被岁月啃过,又反复的打磨,有坑坑洼洼的小刺,但不扎手。角落里的一切都在闷热中仿佛浮在空中,而她只是低落,脑子空空的,留意到了许多细节,但一点也不思考。
重新听到开始的信号,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算啦,反正还是要再来一条的。木木然听从吩咐,心不在焉的又扒了一碗粥,才吃了三两口听到那个带着厌恶的敲桌子的声音,蓦地一惊——怎么这样快——她的眼神里有茫然,惊慌,闪躲,也有服从和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怨怼和厌恶。但是她还是迅速低下头,磕磕绊绊的抱着碗团进了笼子里。
母亲熟练的锁了笼子,一时没有走。于是孩子抱着碗抬起头来看她,只是三四秒的对视,母亲像是拼了力气完成了一轮交锋,寒着脸一语不发的走了。
这一条结束后的气氛很怪,每个人都十分严肃。赵牧之无精打采的蹭到了季导的旁边,等待他再来一遍的裁决。然而季导依然没时间搭理她,他们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一遍遍的回放刚刚的镜头,嘁嘁喳喳的讨论着。
简直没有心情去仔细听他们讨论着什么,赵牧之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颓唐了,这种明明也认真的去力拼上游但又无处着力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她搓着手指,也不知道该如何振奋自己来迎接下一轮。
每个人都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的怎么样。只有她不知道。
许是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太可怜,颜晟安给助理发信息让她再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
在漫长的无所事事中,赵牧之蹲在塑料板凳上抠了半晌桌腿儿,一边抠一边回忆以往每次情绪低谷的时候怎样调整。
季导一直没有叫重来,他们低沉的讨论声似乎就在耳边,差一点点就已经接收到了,细下心来却又什么也听不清,只是模糊的一片。
这声音俨然她的一块心病,严重的打扰着企图振作的思路,她无法克服,只能顺其自然颓唐下去。就这样直到递到眼前,助理因为奔跑还微微喘着,小声解释附近没有彩色的,只能买到这个白的。
所有云雾笼罩的惨淡,瞬间被这突然状况打破,赵牧之赶紧再三致谢,然后乖乖的舔着甜丝丝如云朵般的糖。她其实不大喜欢吃甜的东西,突然出现的带着让她不知所措的慌乱和啼笑皆非的强势,搅散了低落。直到机械的舔了半晌的糖,她才意识到还应该向颜老师本人表达谢意。就这样后知后觉的看过去,恰巧颜老师也向她望了过来,还温和的笑了笑。
赵牧之不好意思的抱着半个蹭了过去,正想说点什么,却听颜老师一转刚刚的温和,很是严肃和责备的问:“为什么不过来听?”。
先前闷头讨论的人全都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她原本就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现在简直羞愧的想徒手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原本那些想不到办法排解的情绪好像一瞬间就不重要了,也不是不重要了,就突然找到了新的角度,发现它们只不过是无聊的矫情,不再有被重视的必要。
“你还是个新人,多听多看多学很重要,这样不积极的态度,不要再有下次了!”说着终于还是不忍看女孩子的窘迫,“快把糖吃完,别化的到处都是,很难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