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十六年的八月上旬某周四子夜时分,人声阒静,月华如水,姑苏城干将街玄妙观前的剪刀铺外忽而响起一阵货郎的吆喝声。
“咚咚咚,锵锵锵。拨浪鼓,响连天。
货郎走街把货卖,货尖货新样样全。
蝇头小利不足道,一年四季常开张。”
不知何时,从干将街的杨柳水渠划来一艘船头挂着幽蓝灯笼的小舟,划船的艄公是一个有脚无手的人形黑影,下身如烟,仿佛悬浮在空中。笼在黑袍里的脸只有一对鬼火般的眼睛,没有口。
“咕噜噜,咕噜噜。”
船靠上青石板小码头,那个吆喝的货郎推着一辆三轮手推车,跳上了石板路。从船上又飘出三个人形黑烟,先于那货郎游荡在低空探路。那划船的艄公随后跟上,尾随货郎殿后。
——这个货郎不是人,却是一只人模人样的白猫。
猫掌摇着拨浪鼓。猫顶上戴着又高又尖的纸帽子,上面写着“见者发财”四个毛笔字。猫身上罩一件红短袍,袍子上也写着各种吉利的字样:“日进斗金”、“生意兴隆”、“开张大吉”、“五子登科”。
——正是白猫财主。
眨眼,财主已到了眉间尺的剪刀铺前,在栅栏门口不停晃着拨浪鼓。
白猫的四个b级伥逡巡在街上,也确认这一带没有异常。然后都缩入白猫脚底,和白猫的影子融为一体。
陆澄失忆前就教导过财主,凡事动作要快,猫就听他的话先一步到了姑苏城,插旗占个地利,先把那个匠人买通,串好供。
——剪刀铺里响起铁手铁脚的响动。
一个半残不缺的沧桑男子开了门,他的目光先是平扫街外,随即低下身,注视到才够到他腰的白猫和猫的手推车。
身体虽然残缺,这匠人的目光倒是炯炯有神没有颓丧之意,遇到这只人模人样的怪猫也没有张惶迷惑。
——是财主要找的那个人——显然,他曾经也十分熟悉虚境的异常事物。
“猫是一个虚境小贩,为一切对虚境有需要的客户提供优质的服务。
——眉间尺先生,您的绰号‘金钱豹子’在虚境也是如雷贯耳。猫最崇拜匠人了,连造物者都是您这一行的!
——猫有一件铸造b级门槛刀剑的紧要生意拜托您,买家愿意出五万泉灵光货币,猫让他提价到七万泉,这才对得起您鬼斧神工的手艺。
——猫瞧您的铁手铁脚也是饱经岁月——猫这里还有不少虚境的天材地宝,咱们打造一对更好更轻的,猫给你打一个七折,是给好朋友的友情价哟。”
财主张口就来,发动了“话术b”,一派顾客是天,全心为顾客着想的衷肠跃然而出。
不单是观察细致,体贴入微,猫的言语里还附加了白帝眷族达到同级极限的三万泉精神力的精神诱导,给目标打下愿意成交的“情感钢印”还是不成问题。
眉间尺呵呵笑了
——如果不是陆澄先来一步,自己恐怕就要着这只白猫财主的道。
陆澄付自己的铸剑费是十万泉灵光货币,也包换自己的义肢材料。
要是自己信了白猫的报价,这只猫就从陆澄的十万泉里中饱私囊三万泉。
“里面详说。”眉间尺道,把门开大,放猫进来,并指向剪刀铺的后宅。
白猫也笑了——一如既往,猫的话术奏效。一番摇唇鼓舌,素未蒙面之人也被猫打动。
“嗯。猫也想参观您那个虚境驰名的铸剑作坊。
——其实,猫还有很多其他项目——猫瞧您孑然一身,总该有人照料您这样大匠师的起居。温清定省呀,养老关怀呀——嗯,我们先忙完铸剑的事情再聊。”
白猫推着手推车入了后宅。
从后宅的照壁绕到照壁后的院子与铸剑作坊,白猫的神色忽然变了样——原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僵住不动。
——后宅的两厢屋子门窗紧闭,铸剑炉工坊的门也紧闭。
铸剑师眉间尺的铁手缓缓地关上后宅和前铺的门,人留在了外面。
——后宅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口青光莹莹的宝剑,不假借任何悬吊物,径直悬在庭院之中。
剑是八面研磨,棱骨凛凛,剑柄上刻着飞虎纹和云气纹,和猫许诺给陆澄重铸的那把飞将军好像呀。
白猫财主干咳了一声,猫眼圆睁,猫掌里捏着一枚灵光古钱,发动了“鉴宝c”。
——初诞飞剑一口,b级十万泉。未饮敌魂,饥渴难耐。
虽然现在是八月份,虽然猫本身就有厚实鲜亮的皮毛,但是财主觉得自己好像被某个一向十分恶劣的家伙直接扔进了冰窖。
——恐怕猫不必忙半个月后和陆澄的那单生意了。
“陆……老板,你听猫说……”
白猫财主艰难地吐字,猫掌则不动声色地往手推车上翻货。
同时,猫脚下的影子在悄然地变化——仿佛有飞虎的羽翼从猫的脚底影子张开,有飞虎的独角从猫的脚底探出来,还有黑魆魆的飞虎的爪牙从猫的脚底伸出。
在剪刀铺的外街阴风滚滚,绕住了整个宅邸。从白猫的怪船进入姑苏的水道,本城城隍已经周知了它的到来,如今终于可以发动,用阴兵堵死了猫的四面去路。
陆澄和他的其他队友则在剪刀铺厢房紧闭的门后。
他不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