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青山,鸟啼不绝,弯月渐起,晚霞满天。
白云山参天苍松之间,香客散毕,烟渺淡去,花草簇拥,白云寺孤独地立在那里。
白云寺大门,琉璃金碧的庙顶下,杏黄色的院墙外,男子一袭天青色长裾,褒袖清扬,修长白净的手指握一翣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掌。
男子脊背笔直挺着,鸭黑长发用雕竹木冠束起,眉目如辽阔远山,下巴微抬,眼眸微垂,薄唇紧抿,清冷高远,姿态高雅,令人不忍亵渎,望而却步。
他那折叠起的翣扇一下接一下敲着,节奏分明,不急不慌,一派平心静气。
只有那好看的眉头皱起,握着扇柄修长手指越来越紧,透露出他此刻心中颇不宁静的心绪。
那日,他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翊王的密信,信中邀他来白云山庄,与他们帷幄共计。
他心中惴惴,“他们”中有他,也有“她”。
八月二十那日,他听得传言,翊王“谋反”,且与翊王妃在瞿山不知踪影,他心中大骇,从竹渊居匆忙奔出,先去了他们的家翊王府,见到重兵把守那失了气势的府邸,才信得那传言。
待他打马疾驰至瞿山千香寺,寻得圆化大师,通晓她无事,已被翊王所救,且平安离都,他那颗悬挂在不知何处的心才安稳住。
甚好,甚好,她离开都城,平安活着便好。
离她及笄时隔一年,他已经将她退回来的那只传家银镯深深藏起。他已经逼迫自己习惯,遥远之处,低微地看护那属于别人的天上皎洁之月。
她失踪近一月,他最怕的,便是有她的消息。他心中有根绳,紧拽着他的灵魂,生怕有压断那绳的话语传来,说——她有恙有疾,甚至……他听不得的那个消息。
没成想,竟然得了翊王密信。这信能至他手中,他便明了他们都好。
他得信当日便拜别父母,匆匆离城。
他急切地想见到她,可偏偏近乡情怯,心中揪了又揪。
从白云寺到白云山庄这段路,他借口拜佛,不大的寺庙,大小殿宇他全数仔细地拜了一轮,时辰拖了又拖,从晌午,至现下暮色四合,提不动的步子终归还要提起。
另一男子从寺庙内走出,蓝衣劲装,五官清秀,却有些与五官截然相反的蜜色肌肤。他声线中稚气未脱,郎声道:“李公子,我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李安泽礼貌点头,抬步欲走。
一道白衣丽影忽地飘入他余光中,心中那根弦似乎被山风拨动,泠泠作响,使他心绪恍惚。
是……她?
他定在原处,艰涩地咽了咽唾沫,白净的脖子上高凸的喉结滚动,如擂心跳是要响彻到那天边云霞之处似的,指尖发起来凉,握着的扇柄被汗渐渐濡湿。
好半晌,悦耳的银铃笑声悠悠传来,他终于拽紧拳头,鼓足勇气,怔怔侧头。
小姑娘眉眼带笑,双颊微粉,口中,提着自己绣着雅致兰花的裙裾,盈盈一握的细腰间长带随走动飘飞到身后,兴高采烈地一步一步踩着石阶。
像活起来的画中仕女,像下凡的雅洁仙女,身后攒动的人影、黛蓝青山全数作了捧她的背景。
娇俏佳人,袅袅娉娉,由下至上,由远至近,每一步都踏在他心上,他欣喜若狂。
“李公子,怎不走了?”白展轩回身,不解地问道。
他随着白云山庄的药童已然走出好一截,这在寺里耽误半日的李家贵公子竟还在磨蹭,不准备抬步跟上,奇哉怪哉。早知道先前他可是一路疾驰,巴不得不眠不休飞来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