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对弈,不落子,便是负了……』刘协微微的展了展眉,片刻之后,又露出苦笑来,『可是落子之后,也不能改……』
棋盘之上满满当当的都是黑白之色,在油灯光华照耀之下,却似乎幻化出一些其他的色彩出来,在棋盘之上流动着,盘旋着。
『董,王,李,郭,袁……』刘协慢慢的提着子,然后捏起了最后一枚,『刘……呼……』
『朕不曾负天下……为何天下……皆负朕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刘协有些咬牙切齿,脸颊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心中的苦楚难以言说。
早在董卓死后,刘协心中就很是有一番的雄心壮志的。这些雄心壮志,来源他的父亲,也生于他的血脉,他也是很想成为如同光武一般的中兴霸主的,选择离开斐潜的并州,到豫州来,也是应为这里是光武的龙兴之地,刘协希望从这里再次踏上光武的中兴之路,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虽然踩踏上了光武之前遗留下来的脚印,但是当年的那条道路,已经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便是荆棘遍地。
刘协挣扎过,他和曹操抗争,企图启用一些亲近他的人,构建出一个新的大汉朝堂格局,然后可以重新执掌乾坤,使大汉走向正规,但是最后他失败了,被曹操发现……
刘协他的儿子死了。
曹操的儿子也死了……
死了。
然后刘协和曹操都意识到,他们两个人斗下去,只会便宜了其他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那些家伙,所以相互之间停下了手,带着各自的伤口,暂时放下了仇恨。然后曹操拿下了冀州,曹操控制的地盘更大了,但是同样的,这也意味着曹操原本在豫州集中的力量会被摊平了。甚至曹操自己都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冀州,留在了邺城。
刘协不太清楚曹操当下面临经济上的窘迫,在他思想之中,他觉得曹操之所以要攻打刘表,就是因为一个字,『刘』。
曹操是不放心他留在冀州的时候,在豫州隔壁,在许县之南,还有一个皇室宗亲!
曾几何时,刘协还以为他和曹操真的可以忘却伤痛,携手共进,但是现在看来,现实的冰冷和残酷,使得刘协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黑白和铁血。
还有骠骑将军斐潜……
刘协叹了口气。
如果说对于曹操,刘协是伤痛,那么对于斐潜,刘协更多的是失望了。
曹操对于荆州展开攻势,刘协还曾经一度设想着,骠骑将军斐潜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是没有想到斐潜最终只是派了个刘琦过来,竟然也是一副默认刘表会被曹操击败的意思,更让刘协觉得痛苦的就是,斐潜竟然『猜』对了。
襄阳陷落,刘表死于荆州牧府衙之中。
刘表啊……
不是号称有十万兵么?
刘协忽然觉得,刘表在荆州经营了那么久,秣马厉兵也好,休养生息也罢,原先看起来庞大且健硕的身躯,结果是个空壳子!
权衡了再权衡,思索了再思索,刘协最终还是继续落子。棋盘既然还没有被完全掀翻,棋局就还需要继续,直至被填塞得毫无落脚之处的时候,才会被全数抹去,重开一局……
而在另外一边,抵达了许县的刘琦接到了襄阳的信息,几乎受不了打击,当场就晕厥过去。虽然说刘琦也曾经一度少年叛逆期,但是总归是自己的父亲,即便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准备,在听到确实的消息之后,依旧是承受不住。
作为刘琦的护卫,刘磐也是目瞪口呆,面色土黄。
一旁的伊籍则是神色复杂,最终化成了一声的叹息。
半响之后,重新恢复了神志的刘琦哀哀低声哭泣,『父亲啊,父亲大人啊……』
伊籍沉默片刻,对着刘磐说道:『刘校尉,还请出了驿站,寻些白麻来……这衣裳,也要换一换了……』
刘磐拱手应下,自去不提。
『公子……』伊籍转头看着痛哭的刘琦,『公子节哀……公子,此刻并非悲伤之时啊……』这个世间,妄图以自身的悲惨换取他人的怜悯,以哭泣来祈求他人的照顾,是完全行不通的。
即便是天子,号称天是爹,地是母,天子就是天地所生,天生地养,都没有办法依靠怜悯和同情过活,更何况只剩下了一根节杖的刘琦?
不自己去努力,不自己去争取,一味退让示弱,哀哀哭求,最终便是成为他人的食物,被旁人生吞活咽。虽然伊籍在谋略上未必是第一流的,但是对于人生和世道的理解,显然是比刘琦要好上百十倍。
『机伯……』刘琦抱着节杖,『我,我……如何是好?』
『当借此机,直表于丹阶之前!』伊籍说道,『曹氏新克荆州,定是事务繁多,一时难以周全,唯有此刻,先定名分,方有转机!』
刘琦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机伯说的是……可,可这表章……』
『……』伊籍也清楚刘琦现在的状态,所以叹息了一声之后说道,『这样罢,某来写,写好之后,公子抄撰就是……』
刘琦自然是没有意见。
可是这篇表章,却不好写。伊籍写到了一半,他已经觉得措辞太过激烈,停了下来,然后重新又开头,写了没多久,又停了下来,再重新写,却连开头都没有写完,就停下了笔。
伊籍心中明白,在刘表这个事情背后,不是那么的简单,同时,天子刘协,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一些什么,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既要立得住,又要让各个方面都能接受,否则即便是自己写得文采飞扬,辞藻绚丽,又有什么作用,怕是徒惹人厌罢了……
伊籍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再次动笔。这一次写的,是弹劾夏侯惇,但是言辞并没有太激烈,伊籍知道天子刘协需要一个突破口,但是又不能将天子刘协直接顶到曹操的对立面上去,因为毕竟刘协和曹操的力量本身就不对等。
自己只能是抓住夏侯惇在没有王命之下,擅杀皇室宗亲这一条,用词温和一点,就有讨论的余地,一旦可以讨论,就可以为刘琦争取更多的利益……
到时候,自己来当这个扑上去咬的恶狗,而天子刘协就可以超脱一些,承担其平衡的角色来,也符合天子自身的需求。
至于夏侯惇,也肯定顶多就是训斥,罚俸等不痛不痒的处罚罢了,但是伊籍正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确定刘琦对于荆州事件的申述权,因为如果刘琦都不为自己辩解申述,这个天下还有谁会替刘琦来申述,来争取权利?
骠骑将军斐潜么?
很显然斐潜将刘琦送到了许县来,就标明了他对于荆州的渴望程度并不是那么强烈,如果真的斐潜非常在意荆州,太史慈就不会只是驻留在阳城之外,只是派遣了朱灵护送刘琦到许县了。
只不过伊籍觉得,骠骑将军的手段肯定不是刘琦为主的这一路,在荆州也必定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动作,而自己的这一份的表章,最好就是赶上骠骑将军的这些动作,然后相互影响之下,完成刘表对于伊籍他的托付,给刘琦在荆棘之中,开出一条或许能走的道路出来,至于将来刘琦能走到什么位置上,伊籍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把握……
见一步,走一步罢。
大汉很大,大到天下走都走不完,山川河流无数。
大汉也很小,两三个姓氏便是已经满满当当,即便是想要再多写一个,似乎都没地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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