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梦境深海篇
第三十二章 永恒与朝夕
迷蒙的黑暗中,有人抚摸着他的脸颊,亲吻着他的唇瓣,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着,模糊不清。如绸缎的发丝掠过他的眉眼,指尖滑过他的下颌,呼吸轻拂他的脖颈,可他无法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眸,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又有谁靠在他的腿边,轻蹭着像只撒娇的大狗,像是要拱醒他,让他快点起来一起出去散步。也许是许久不见他回应,便开始轻咬他的手指,吮吸着发出呜呜的哀叫,很是委屈的在威胁他,再不起来就要真的咬他了。
谁在抱着他的腰,十分用力的仿佛怕他挣脱离开,还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晕开一抹凉意。那人在哭,啜泣着不断喊着他什么,让他分外心疼。他想摸摸那人的头,可手也无法抬起来,想回应一声也无法开口。
他是死了吗?可又不像。明明无法看见,却能感应出身边人那模糊的轮廓,也因此又发现了另外一人。那身影娇小,齐背的长发漂浮着,像是水草随波飘摇。他在深海之底,那身影在深海的另一端,像是凝望着他的幽灵,忽而开口似是唤他了一声。
“...无哀...白无哀...”
“...哥哥...兄长大人...”
隐隐约约从遥远的深空中传来的呼唤,让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缝,恍惚间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那有些熟悉的面孔上写满了担忧与焦急。还有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影,模糊不清,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声音哀切得让他揪心。
可是他太困了没能听清,又闭上了双眼。他在那溢满悲伤的深海越沉越深,就要窒息于那黑暗深处,无力与虚弱感束缚着他,费力挣扎也找不到一个出口。直到一抹清凉在额上扩散,那混沌不清的梦境才开始消退。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不太大,朦胧得像一层轻纱。顺着抚摸着他额头的手看去,瞧见了母亲那哭红的眼眶与憔悴的脸。
“...妈妈?你怎么哭了?”嘶哑的声音像是粗砂纸,鼻子也堵得难受,白无哀一时间竟然记不清自己这是在哪,脑海里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就说出来啊,干什么那么逞强非要跟着我们给外婆守灵?刚送走外婆,你就一病好几天怎么都不醒,可吓死我了。”恭月宴一边哭着给女儿擦脸降温,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的老母亲突然意外离世,刚送葬完还没整理好悲痛的心情,女儿又突然高烧昏迷,送往市里的医院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只说可能是悲伤过度导致的高烧不退。连着几天都没醒,她担心得日夜难安,生怕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哪能不整日以泪洗面。
听到母亲的话,零碎的记忆才串联起来回归脑海,他已经毕业了,在大学度过了平平淡淡还算开心的三年。顺着未来的记忆跟着萧霜玉去大阳古城实习了最后一年,毕业前夕却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外婆还是在相同的一天去世了。
明明已经提前告诉过外婆要远离水源,也提醒过舅舅他们时刻注意,可那命运还是如期降临,将他所爱之人送去了彼岸。刚得知那个消息时,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滚落出来。
理智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已知晓的吗?可他还是没能忍住那汹涌的悲伤。生老病死乃天道轮回,是世间的真理,就算是出了意外,也是命定之数。即便他有着未来的记忆,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却也无法改变这命数的结局。
在很久之前,白无哀就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时间是最好的也是最残酷的,它能抹平一切伤痛,也会夺取万物的所有。他身边的人终究还是会一个个消失,即便如何挽留,该离开的到了时间自然会离开。
他珍视当下的一切,努力将当下的每一刻都过得舒心,这一刻即是永恒。而当他只看向前方那遥远的结局,忽略这个过程,不管多少年时间,也只不过是一个朝夕。他清楚这一点,却无法控制自己看向终点的目光。然而失去是永恒的失去,拥有的却只是朝夕。
“妈妈,你们要长命百岁哦。”吃力的从床上爬起来,白无哀略带哀伤的说着,轻轻抱住了母亲。仿佛很多年不见,要将那沉淀于心底的思念全部融进那拥抱里。
“小哀,你不要想太多,人都有生老病死...”感受到那双手抱得更紧,恭月宴也说不下去了,只有抱着女儿颤声回到:“好,妈妈努力活到一百八。”
“你要说话算话,不许离开我,你们都不要离开...”喃喃的说着,白无哀第一次在母亲怀里撒娇一般,不断说着不要离开的话,又慢慢睡了过去。
恭月宴那还带着劳作痕迹的手忍不住捂住了嘴,听到那轻若游丝的呢喃,心疼得无法呼吸,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她不知道女儿到底在他们夫妻俩没注意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令人难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