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月神之战
【1封印赤冥】
“赤冥老爹,你要多保重身体。”
画心立即抬袖去给他擦唇,小心翼翼,宛若待情人一般温柔。
赤冥方回转些,却又听她说,“赤冥老爹,你以后要多出来晒晒太阳,别整天闷在琴里,这样讨不到媳妇,我怎么投胎做你女儿……”
声音轻细柔和,却如同雷雨暴击。
赤冥打算就这样吐血吐死好了。
画心见他目眦欲裂,忍不住叹息,“我知道你忘不掉风岑遥……”
“谁说本尊忘不掉她。”赤冥喷着血沫子负气打断画心。
他压根就没记得过什么风遥岑,不过一颗棋子罢了,他漫漫长一生翻云又覆雨,用过的棋子不计其数。
“你瞧你瞧,一提到她你就激动。”画心无奈叹息,“你要真是看开了,为何总是容不得她与君临琊所生之子君逸呢?”
赤冥越发瞪目,他想说“本君看不爽那小子完全是因为你”,话到了嘴边,却因为死要面子又含蓄道,“那你说本尊为何不讨厌君隐?那也是风遥岑和君临琊生的。”
“因为君隐像风遥岑,你自然爱屋及乌。而君逸像君临琊,你自然心生厌恶。”画心回的有理有据。
赤冥愈发郁结,“他俩分明生的一模一样,莫说本尊,你自己不也经常分不清谁是你心心念念的君逸。”
“他俩只是像在皮囊罢了,君逸尚武,君隐尚谋,君逸虽虽不苟言笑,实则谦和雅致;君隐虽嬉皮笑脸,实则刻板严肃。他们二人虽乍见难辨,久处却甚是好分。”
见画心提起那兄弟二人,如数家珍,赤冥更是磨牙嚯嚯,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要杀上九重天去不可。
他没好气道,“那本尊呢?”
“你啊……”画心眨巴眨巴看着他,顿觉词穷……
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免得再受暴击,赤冥轻轻推了画心一把,摇摇晃晃起身。
见他走路虚虚浮浮踉踉跄跄,画心才知他伤的有多重。
又见他竟满脸倦色,不再多看她一眼,挑着玄隐灯径自往九凤朝鸣走去,画心虽然欣喜终于有机会封印他了,却也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眼见他了。
所以她忍不住扯住他的宽大红袖。
花海莲灯下,他们双红并立,宛若一对新婚璧人。
赤冥没有转身,听她在他身后细细唠叨,“赤冥老爹,其实我最想谢的是,你没有给我下忘情咒让我忘了他。不过,永无止境的等待最是桎梏,你若累了,不妨给自己下个忘情咒……”
如果她真是他前世的妻,忘了她……即便再重生一世,她也未必会爱上他。
或许前世就不爱吧,否则怎么会偷偷去死呢?还怀着孩子,她难道惨到每一世都要为爱捐躯?
他那么好的人,与其一世世被辜负,不如忘了。
赤冥背对着她,不冷不淡地打断,“不必谢本尊,本尊不是不想给你下咒,只是这忘情咒偏偏对你无效,对本尊也无效。”
“为何对你我无效?”画心又生起了好奇。
赤冥缓缓侧首,慵懒地勾了勾唇,眼泛桃花般坏笑道,“你亲本尊一口,本尊就告诉你。”
那眉飞色舞不怀好意,看得画心眉头一蹙,嘴角一抽,忍不住抬脚对着赤冥丰润的臀部一踹,将他一屁股踹进了九凤朝鸣里。
还不忘抬指引血,凌空画了个封印。
赤红的九凤血印罩面而来时,赤冥已身在琴中,嘴角牵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一早就料到,她要把他封印在琴内,以防他出来作妖作乱。
封就封吧……
反正局已经布好了。
画心怔怔地拨了拨琴弦,琴音轻叹:
丫头,兀自珍重。
上一世,你为本尊而死;这一世,本尊再不会让你为谁而死。
给本尊一万年。
万年后,本尊一定会回来——娶你为妻,许你六界独宠!
画心就这般弹着九凤琴,静待天明。
偌大的九幽,空荡荡得只剩她。
忽然她觉得身体开始微微燥热起来,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她周身游走,那股力量……
分明是赤冥的!
难道……为了护她,他竟将他一身功力都渡给了她?
稍稍运功一试,画心发现这股力量竟不受她控制,她消化不了,亦驱散不掉,就像一层厚厚的防护罩,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赤冥你这个腹黑鬼——”
画心气得跳脚!就差一掌将九凤琴劈个粉碎。
【2鬼满为患】
九幽没有四季,不分昼夜。
这样的永夜,太安静了。
想着明日君逸拿着剑一刀刀砍她却砍不死,画心就很头疼,这不是让她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了?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六界兴师动众布下的天罗地网却杀不了她将闹出怎样天大的笑话。
她也可以想象自己在君逸面前的百口莫辩。
就在画心坐立难安,纠结着要不要提一壶酒去找君逸赏赏月叙叙旧,顺便研究研究怎么破除赤冥给她设下的护体神力时,九幽的血海突然潮升潮涌,卷得森森白骨都随着血浪起起伏伏。
她讶然抬头一看,只见鲜红的血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向九幽涌来,随之涌来的还有无数冤魂。
有些鬼她还很熟悉,比如没了脚的星木真君,断了臂的北斗星君,还有更惨的被剖了膛开了肚的五方妖兽……
这些都是讨伐她声响比较大的,所以才入了她老人家的法眼,记得了名号。
可这……她还没出手,这些人怎么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难道赤冥……背着她有安排?
她再一看这些死鬼千奇百怪的惨状,确实像赤冥那个变态做出来的事。
莫不是赤冥用了分身术,他的真身早就离开九幽了?那个被她封印在琴里的是个冒牌货?
画心只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心直蹿上了天灵盖。顾不得九幽一时鬼满为患,她下意识地飞身便往外跑。
然而外面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她方飞到九幽的结界处,一片刺目的金光铺天盖地罩下来,如一张大网般将她兜头套住。
她在金光中听到暗夜里传来震天的杀声,鲜血和鬼魂不停地涌进来,可见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厮杀,六界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若不是赤冥,她身边还有谁能有这等抗衡六界的能力呢?
赤冥一定是想杀掉所有想伤害她的人。
而那些人里自然也包括——君逸!
“该死——”
当画心发现缠住她的竟是君逸布的九龙金光阵时,不由狠唾一声。
他脑子坏掉了吗?
不是约架么,好好的布阵困她作甚!
生怕她去救他?
还是怕他死相太难看被她看到?
见这九龙金光阵君逸没动半点杀机,仅是想困住她,画心便彻底撤去了防守,打算集中全力破开金光。
她五指并拢一摆,赤红的广袖扬起凛冽狂风,弹指间,九幽之力化成一道道罡烈的琴气将金光打散,密不透风的金罩一瞬裂开,化为片片碎片,消散在暗夜里。
阵法一破,画心立即疯狂地驾云狂奔,脑中几近空白。她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色,红得刺目,红得让她辨不出前路。
她跌跌撞撞地赶到月神山,于空中四下环顾,没有看到赤冥,却看到了尚未完全启动的血月阵。
高耸入云的月神山之巅,一股强大的神息自山巅蔓延,笼罩着四海八荒,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网住芸芸众生,网进喋血炼狱,藏无可藏,逃无可逃。
月神山脉剧烈震动着,炽热的血焰自远处蜿蜒而来,像是快速游行的赤蛇。
方圆万里都铺满了赤红色的血雾,笼罩了整个天地。
无边无际的血焰中,六界众生在疯狂地厮杀、哭嚎、惨叫,陆地变为血海。
这一幕倒映在画心眼中,令她永生难忘。
她来不及细想为何这血月阵启动了,她却还能毫发无伤。
她只是仓皇地寻找着君逸和赤冥。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血月阵是赤冥启动的,否则为什么绞杀的都是讨伐她的六界之士呢?
如若是这样……控阵之人君逸莫不是已经被赤冥放干了血……死了?
念及此,画心立即凝九幽之力,欲强破血月阵,却见白赤青玄四道天光破空而来。
此乃四方神君。
于画心来说非敌亦非友,平日里因他们与君逸走的近,见过数面,算是点头之交。
比起君逸的安危,画心本顾不得这些人的死活,可就在她毁天灭地的一掌方要打出去时,他们齐刷刷的一句厉呵,让她生生顿住了手。
【3他骗了她】
“君逸,你可知以邪阵剿杀六界,犯下累累罪行,实乃罪孽滔天,必受天谴,还不速速住手,莫再执迷不悟!”
四方神君劈开迷雾,一起扬剑,挡住君逸的去路,身后还带了四方天兵。
画心立在高空目瞪口呆。
天兵围剿的不应该是赤冥吗?怎么会是君逸?什么叫君逸剿杀六界罪孽滔天?
她第一反应是——这一定是赤冥杀人嫁祸!
可当金芒万丈的沉渊剑光划破天际时,画心才相信那个自月神山巅踏白骨践血尸,面无表情,眸光狠戾,一步一步向前杀去的恶魔真的是君逸。
沉渊一出,天地变色。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他一路遇神杀神,无数天兵天神被他一剑肢解在血海里,堆成尸路,任他踩踏。
走到四方神君的剑锋前,君逸也没停下。眼见着那剑锋就要刺上他,画心心头一紧,那执剑的朱雀神君亦是心头一紧。
朱雀神君大抵是对君逸有情,并不想真伤他,剑锋微抬了抬,指向君逸眉心,脚下却不自觉退了半步。
君逸再进,朱雀再退。
朱雀终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九龙神君,莫再为那魔女执迷不悟,你若再上前半步,莫怪本君不念旧情——”
谁知,话音未落,已被君逸手起剑落自天灵盖而下劈成两半。随即君逸剑气一横,又将她身后的玄武神君拦腰切成了两半。
毫不怜香惜玉,毫不顾念旧情。
连斩两位神君,他剑气不收,依旧从容缓缓前行,面色淡然,“你们说的罪,本君都认,但你们不该污蔑她!”
“魔女惑心,你既执念成魔,那我等只好替天行道了——”
青龙神君与白虎神君立即率领四方天兵向着君逸攻去,君逸眉头都不动一下,抬剑便是一招沉渊剑法第五式——八荒赤虹。
霎时无数道赤如虹的剑气由四面八方横切出去,除了那两位不自量力的神君,就连四面八方的天兵天将皆尽数被拦腰切成两半。
滔天的血光几乎糊了眼,画心看到君逸浑身是血,整张面孔上都是血,甚至还沾染了无数的碎肉。
霎时间,天地只剩下黑天血海和白骨。
君逸正踏着这血肉模糊冷漠前行。
“本君杀的人,本君堕的魔,一切皆与帝君无关,谁敢对帝君不敬,本君就杀谁!”
寡情之音,声震长空,响彻环宇。
他在向六界宣告他的立场。如果只有杀戮和鲜血才能让她活着,他甘愿为她,不做君临天下的战神,只做恶名昭着的屠夫!
画心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君逸……竟然在护她?!?!
他骗了六界。
也骗了她。
从头至尾,他选择的都是她,而不是六界。
号领六界围攻她不过是为了找出六界对她有不臣之心的人。
血月阵也不是为了要和她同归于尽,而是要将六界那些讨伐她的人一网打尽。
这还是那个温润谦雅一身浩然正气的九龙神君吗?
即便亲眼所见,画心还是难以置信,她甚至都怀疑,君逸是不是被赤冥附身或者控制了……
君逸还在大开杀戒,因他筹谋周全,又因他功法绝然,六界竟无丝毫招架之力。
忽然,尸山血海里惊现六丈金光。
随着漫天血雨一同落下的,是一张佛法无边的金掌。
猝不及防的君逸,来不及闪避便被佛光一掌按下,按在了遍地的血海肉尸上。
【4红莲业佛】
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此前算六界排位,画心还漏了一人。
其实也不怪她疏忽,只因净无尘从不插手六界之事,且一向佛迹难寻,是个极其容易被忽略的人。
可又因他佛法无边,生得还慈口佛心,一身淡然出尘的气质,犹如莲华不着水,无人可拟,直教人过目难忘。
就在画心思量间,却听得一声轰鸣。
君逸身化九龙,齐齐破掌而出。紧接着九龙合一,他挥着沉渊剑气一横,直斩净无尘眉骨。
剑风呼啸,气贯长虹,震得净无尘胸间的佛珠噼啪作响。
净无尘竟不避不让,岿立如山。甚至连金光掌印都已收回,任君逸将他劈了个鲜血淋漓。
沉渊一剑,能承受住的,除了赤冥,怕也只有佛法无边。
佛无我相,金光一灭,君逸剑下的净无尘已然化成一道幻影,自君逸背后出现的净无尘竟是毫发无伤。
依旧是慈眉善目,并无狰狞血污。
他脚踏红莲,焰焰灼灼的红莲业火在无边的暗夜里徐徐绽放,三分妖冶却又透着七分庄严。
君逸猛然回身,双腿拔出血海,他浮在红莲业火之上,眸光与净无尘齐平,长袍迎着黑风猎猎作响。
君逸并没有因为净无尘的谦让而住手,他毫不犹豫地一剑横在了净无尘的脖颈之上。
利刃横颈,净无尘依旧慈眉善目,谆谆教诲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净无尘垂眸,窥探不得他眸中神色,看似毫无还手之力,似被君逸完全压制住了。
但看他从容不迫,便知他只是不愿还手。
君逸却全然不管这些,不惧他六丈金光,不惧他佛法无边,受血月阵的魔气熏染,他杀到血沸骨燃,一剑横削,管他是谁!
“什么佛法,什么阿弥陀佛,本君不想听,本君甘愿为她入魔,佛也渡不了本君。”
他顿了顿,仿佛自己提醒自己般,又加了一句,“本君想成魔就成魔,本君想杀谁就杀谁!你又能奈本君何——”
剑随音落。
却被一道破空而来的琴气打散。
琴声泱泱,指间流光。
剑气与琴音隔空相撞,如乍破的日月天光。
九幽之力,势不可挡。
君逸堪堪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继而长剑一挥,继续刺向净无尘。
出佛身血,将得果报,堕无间地狱。
这一剑下去,他是想永世沉沦不得超生吗?
收琴敛指,凌空踏风,画心目眦欲裂地当头一呵,“你想杀谁便杀谁,那本座呢?你杀还是不杀!”
声至,影随。
红衣翩跹,踏火如风。
她义无反顾地挡在净无尘身前。
君逸刺向净无尘的长剑,不偏不倚,堪堪刺进了她的胸腔,自前胸入,自后背出。
眼前血光飞溅,心口处传来一阵阵剧痛,画心难以置信地垂首看了看,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已经与她融为一体,鲜红的血自剑刃上缓缓滴落。
她本以为,她有赤冥给她设的防护罩,君逸伤不了她,所以她才有恃无恐地扑过来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真的要死了?
还是蠢死的?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鲜血滴落在她指间的九凤朝鸣上,琴弦未动,却发出了震天悲鸣。
别人听不懂,画心却听得懂,那是赤冥,赤冥在破她的封印。
他,怒了!
他一定觉得她是猪,明明有很多种方法阻止那一剑,为什么非要自己撞上来呢?
真以为自己不死不灭天地无敌?
忍住钻心的疼痛,画心抬指一抚,又加了一道封印,此时定不能让赤冥出来,他一出来定是要与君逸打个你死我活。
“净无尘,你还不快走——”画心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镇定,她回眸冷冷逼视净无尘,“他的一身罪孽,本座替他偿。你渡不了他,本座来渡他!”
【5弑佛】
“种何因,得何果,恶不能止恶,终得业报。若要善果,须结好因,还是希望帝君与神君能够多积善德。”
净无尘脚踏莲花台,自虚空俯首说。
画心忍着痛一挥手,豪迈道,“本座知道了,你速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净无尘驾着莲花宝座方欲走,却猝不及防地被画心挥手间爆涨的一道赤红色的灵力径直从高空击落。
六丈佛身由金便赤,再由赤变为黑,没来得及做任何的挣扎,一霎间碎为万千烟尘,风一吹,散了。
灰飞烟灭,连渣渣都不剩。
烟尘沾地即燃,艳艳灼灼的红莲业火一簇一簇肆虐铺延开,光华璀璨,映照无疆。
画心瞧得清楚,那是……赤冥的灵力!
她……弑佛了???!!!
还是弑的万佛始祖净无尘?
对天起誓,她方才真的只是友好的挥手作别,而不是暗藏杀机暗下杀手。
不过杀就杀了,倒不是她怕,只是可惜了净无尘……
算起来,红莲业佛于她有生养之恩。
据赤冥说,她乃是业火红莲莲心所化,亦即净无尘的佛心所化。
她的名字,画心,还是净无尘亲赐。
寓意为:愿她这一生能许这九州江山如画,能得这天下万民归心。
可她最后,却杀得这江山如血,民怨沸腾
这大概就是他自己说的业果有报吧。他当初灵泽庇佑了她这么个旷世罕见的大祸害,放她出来颠倒乾坤为非作歹,活该最后死于她的手上。
心口传来的尖锐疼痛将她从恍惚中惊醒,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君逸。
她惊魂未定,细细喘息。
他手握长剑,微微颤抖。
他们互相凝望的目光温柔缱绻,却又带着些微的审视,如刀刃般凌厉,将他们亲密无间的姿势,硬生生地割裂开来。
瞧着君逸双目浑浊,满身血污,再不见当初的清逸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