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一笑间已然少了几分厚待之意,“你是玉哥儿的乳母,是要长长久久伺候玉哥儿的,将来也有他孝顺你的时候,你便当时为着他的前程了,恩?”
那尾音里的微微一扬声,分明是警告了。
若是她不答应,便是心虚,便是不将玉哥儿放心眼里。便是没有证据,也落定了她的罪了
王氏无可奈何,只得应下:“是,为了玉哥儿,奴婢一定好好配合。”
夜色如潮水席卷而来,将漫天的红霞冲刷殆尽,只余了一汪深邃无边的墨蓝在天际,点缀了一槲明珠倾倒。
将将行过十五的月有残缺的饱满姿态,闲散地挂在树梢上,洒下一泊泠泠皎皎的月华,映照着屋顶砖缝里的一株小草迎风漱漱,有遗世独立的坚韧孤傲来。
天边偶尔一二闲云悠然飘荡着,路过月畔,灰泽泽的越发衬的月色明亮如水。
一连两日,繁漪的状态就是昏昏沉沉的睡一阵子,又迷迷糊糊的醒一阵子,小腹内消不下去的炎症搅得她整个人恹恹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也吃不下东西,只是恍惚间神色脆弱地揪着丈夫的衣袖,茫茫然似在梦境地望着他。
琰华瞧不得那样的眼神,像极了受伤的小兽害怕被抛弃,凄恻的祈求他的一点怜悯和温暖。
他便倾身躺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温柔的说着温存的话,然后看着清泪无声自她眼角流下,慢慢洇进青丝间。
瞧,这是个小傻子,便是这样好哄,说几句好听话便什么苦涩都咽下去了。
傍晚的药吃了吐,吐了吃,折腾了许久把琰华一身衣裳弄得全是黑漆漆的药汁,待汤药在她胃里坐稳了,又亲自伺候了她坐了药浴。
那好几碗的要吃下去,总算慢慢压制住了炎症。
到了天黑时想是药性总算发挥了作用,烧退下去不少,她有了几分力气,便笑他脏脏的样子是做不成谪仙了。
琰华瞧她有了说笑的心思,才稍稍放松了些,厚着脸皮道:“谪仙亦为娘子折腰,心甘情愿待在人间轮回道里。”
繁漪嗤他不要脸,然后看着枝影悠哉摇曳,落了相依的影子在烟霞色晕染了晚霞的窗纱上,又沉沉睡去。
正屋里只留了一点豆的烛火,深埋在夏日热闹的深夜里。
花圃里的虫蛙扬着嗓子鸣叫,街道上宵禁的打更声有刺耳的回音,一声接一声,随着夜风缓缓送至内宅,自微隙的窗棂间钻进沉睡的人的梦里,宛若魑魅魍魉冲破了地狱之门,贴着她的耳在叫嚣,将一场压抑的梦,搅扰成层出不穷的血色惊涛,铺天盖地而来,叫人无处可逃。
只能窒息着,同算计不尽的阴谋,同驱不走的孤寂,一同沉浮的血浪里。
繁漪知道自己在梦魇,却无论如何动不了,醒不来,禁锢了所有的冷静。
有人在喊她。
那么遥远。
她顺着四散在无边空旷的声音寻找,没有结果。
直至呼吸几乎被无形的手扼断,她长猛然倒吸着冷气惊醒过来。
昏黄的烛火隔着烟柳色的幔帐朦胧成一点淡青的光晕,像极了雨后毛毛的月华。
夜风拂动了幔帐如涟漪蕴漾,她的神色随波逐流,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发过汗的四肢百骸都浮胀的难受,千斤压着般难以动弹。
琰华侧身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安抚着,陪她的夜掰着手指已经数不过来,哪怕梦魇逼迫,也是压抑在微拢的眉心之下,琰华从不曾见她如此挣扎宛若困兽之斗。
果然长久压抑的人,一旦病了便格外脆弱些。
渐渐平静,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
睁眼便能瞧见他,繁漪满足的缓缓弯了弯唇角,朦胧的光线里,他眉心拢起的山峦那样深,她抬手去抚了抚,说话的嗓音沙哑而干涩:“抱歉,让你也睡不好了。”
琰华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软弱的话来好叫他哄着,听得这一句,当真一口气梗在了心口,有些生疼。
他知道她这些年过的辛苦,万事只能靠自己。
在慕家,都是亲人,却没有人可以给她支撑给她依靠。她只有不断的强大自己才能活下去,到最后她便习惯了自己解决麻烦、自己消化所有的情绪。
孤独惯了的人,已经忘记撒娇这项能讨便宜的技能。
无声的叹,她没有依赖他的认知。
唤了外头值夜的丫头去备水。琰华一言不发的伺候了妻子入浴,换上了干净的寝衣,一身清爽的回到铺了新玉簟的床上。
一里一外,躺的楚汉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