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感慨,只在刹那间。裴英娘抬起脸,对李令月笑了笑,“多谢公主。”
李令月撅起嘴巴:“才说了咱们不是外人,何必那么生分?你以后唤我阿姊好了!我一直想要个小妹妹,正好你就进宫来了!这两天要不是怕吓着你,我早去找你玩啦!以后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让宫女去我殿里说一声,我那儿什么都有!”
裴英娘从善如流:“英娘晓得了,以后少不了叨扰阿姊。”
李令月顿时笑眯了眼,揉揉裴英娘的脸颊:“待会儿你和我坐一起,宴席上都是长辈们,说话怪没趣儿的,咱们自己玩。”
说着话,她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住李旦手上提着的大蝴蝶络子,“这是谁做的?好别致!我怎么没见过?”
李旦瞥一眼裴英娘,淡淡道:“十七娘亲手结的,这只是预备送给你的。”
“真的?!”李令月喜不自胜,当即把蝴蝶系在腰间的丝绦上,想了想,从发间拔下一枝牡丹纹镶嵌红宝石蝴蝶发钗,簪在裴英娘鬓边,“小十七送了我蝴蝶,我也送你一枝蝴蝶好了。”
裴英娘看出这枝蝴蝶发钗样式大方,不是一般女儿家能佩戴的饰物,连忙道谢。
李令月摆摆手,拉着裴英娘,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读了什么书,在宫里过得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她。
裴英娘一一答了,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话,李旦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像一株沉默的青松。
很快到了麟德殿,宫人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引到李治和武皇后身旁。
殿内已经排起歌舞,龟兹伶人吹奏着欢快悠扬的曲调,舞女们头戴花冠,身着绚丽彩衣,随着乐曲舒展柔韧纤细的腰肢,身姿婀娜,曲臂皎洁,殿中裙裾如云,转袖若雪。
因为今天是家宴,又临近年底,加上李治向来脾气温和,宴席上的气氛轻松随意,几位放浪形骸的皇亲贵族干脆放下酒杯,走到场中,随舞者一起翩翩起舞。
裴英娘进殿的时候,感觉到殿内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其中有好奇,有艳羡,有探究,也有厌恶和仇视,犹如芒刺在背。
她手心潮湿,没敢抬头。
李治看到李令月和裴英娘手拉手一起进殿,一个明媚爽朗,一个俏丽恬静,犹如一对娇艳欲滴的双生花,心里喜欢,笑向身旁的武皇后道,“我正想着让令月好好照拂小十七呢。”
武皇后笑得温婉:“她们年纪差不多大,不用咱们费心,早凑到一起去了。”
李治十分高兴,站起身,一手拉一个,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带到自己的坐席上,让宫人把她们的食案摆在自己的旁边,“令月,你是姐姐,小十七比你小,以后你要多照应她。”
李令月肃然道:“阿父,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小十七!”
殿中众人看到李治如此重视裴英娘,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挤出几丝笑容,齐声祝贺李治和武皇后,然后随口夸裴英娘几句。
不知是不是裴英娘的错觉,李治发话过后,殿中似乎有道格外强烈的目光直直扫向她,像一把尖刀,刺得她心头一凛。
她不动声色,假装好奇殿中的舞乐,悄悄打量四周。
可惜那人很警觉,很快收回仇视的目光,裴英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现。
视线逡巡中,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笔直清瘦的身影——李旦不知什么时候跪坐在她身旁的坐席上。
李显靠着凭几,口水横飞,正和几个王孙公子高谈阔论。
太子李弘手执镶金银壶,亲自为众位大臣斟酒。
六王李贤和几位进士出身的文臣诗歌唱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典故。
唯有李旦形单影只,默默坐在离李治和武皇后最近的坐席上,一言不发,自斟自饮,仿佛游离于宴席之外。
裴英娘想起李令月系在腰间的那只蝴蝶。
李旦知道李令月最喜爱蝴蝶的花样,特意挑走最大最精致的一只蝴蝶,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而是想代她送给李令月,帮她和李令月打好关系。
裴英娘心里有点酸酸的,又好像有点暖暖的,不由自主端起一盘红绫馅饼,送到李旦的食案上,“八王,吃点心!”
裴英娘乖乖应答:“安平观。”
但凡去安平观视察工巧奴们的进度,她都会换上胡服男装——圆领袍更耐脏。
李旦点点头,走出好几步后,忽然回头,“路上有人护送吗?”
裴英娘已经走出很远,听到背后李旦说话的声音,连忙转身,“王兄?”
李旦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圆圆的脸颊,圆圆的眼睛,眼瞳清澈水灵,眉心点了一点朱砂,望去机灵又乖巧,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任何磨难,所以如此干净天真,惹人怜爱。
但他仍旧记得那个在裴拾遗的剑下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阿娘贪恋权势,早就盘算着要通过联姻提高武氏家族的地位,小十七真的是阿娘拉拢武氏兄弟的棋子吗?
她还这样小……
李旦半天不说话,裴英娘走近几步,试探着轻声喊他:“王兄?”
李旦眼帘微抬,“路上小心,莫要贪玩。”
裴英娘一一应下,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话嘱咐,才转身离开。
李旦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寝殿。
冯德谄笑道:“大王放心,安平观是宫里的道观,外人根本进不来。而且圣人疼惜公主,让千牛备身给公主做护卫呢!”
李旦眉峰一挑:“哪个千牛备身?”
冯德回道:“执失大郎。”
执失云渐的祖父执失思力曾是突\\厥酋长,归降唐朝后,四处征战,戎马半生,为大唐扩充版图立下汗马功劳,是初唐最有名的异族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