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所有的人家都栽完了秧,生产队里换了新队长,本村杂姓多,大家谁都愿意得罪人,这个队长最后是抓阄抓到的,他还是一味推辞,最后一致通过的意见是:大家伙轮流做队长,队里的大小事务不能耽搁了。
新队长上门来找富贵,富贵夫妻俩不在家,便让外婆带话说:“队里打算搞鱼塘承包制,现在的塘里这些鱼都是别的塘里跑过来的,要么就是一些野鱼,养了几年了,也都长大了,抽个时间,让队里出几个人把塘里的水抽干了,一起分鱼,按人头分,但是出了力的人家多分一份,特地来通知,让富贵也参加一个。”
所谓的抽水,就是人力摇转竹水车往上车水,这个水车呢,据传产生于东汉末年。它是长长的一个筒状,它的水槽中,有一长串的木制叶片,以脊椎状的木榫连接着,形状像极了龙骨,所以也叫龙骨车,但村里人叫惯了,就叫水车;它是利用流水的冲力,将竹筒里的水转移到高处,再转倒进水槽里,汇成一股源源不断的渠流,再往后方流下去,村民把这个动作叫作车水。
富贵向来很热衷于这类帮忙出力的事,又说可以多分一份子鱼,且逮鱼这件事听听就叫人兴奋得不行,不过就是车水的时候出些力吧,富贵回来听他丈母说了,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满满一塘的水,先是挖开塘痕子放了一部分水,到了塘痕子那里,水位低了实在流不到下游沟里,四辆水车架好了一起进行,头天晚上就开始车水,第二天早上得继续车,家里忙着送开水喝,几个人轮流车,也是累得满头大汗,到了半上午,塘里的水已经抽出来七八分了,余下塘心里一点水,先用网拉,拉不到的地方,就都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脊背下塘去逮。
一时间,西队的大人孩子全下了塘,还有一些小的孩子跟着家里的大人站在塘边上围观,看着塘里的大小“泥人”,岸上的人倒是心里发痒得很,恨不得自己也能跳下去捉两条上来才叫高兴,倒不是多么嘴馋着要吃鱼,就是馋那个逮鱼的瘾,只有在这样的场合下,人人都有一颗猎手的心。
这村口的池塘属于西队的,逮上来的鱼也只会由西队的人均分,不要看这塘里平常只是些小野鱼跟着洗菜的篮子追逐,每当天气闷热,气压低的时候,大鱼便在水底待不住了,不时地跳上来透一口气,几个银色的浪花一闪,扑腾一下又跳入了水里,掀起一大圈的波纹。这些鱼都养了好几年了,队长不牵头,也没人想着把池塘弄干,这回准备明年承包出去了,让承包的人放新的鱼苗进去,这才想起来把塘车干了,大家伙分鱼吃。
一口塘里,弄上来的鱼有大有小,但品种更是可爱得不行,其中鲫鱼和鲢鱼、鲤鱼属最多;鳗鱼、昂刺鱼、泥鳅数量很少,倒是很受欢迎,要是谁运气好,逮到了一两只甲鱼和乌龟,那便让大家兴奋地互相讨论一阵子了。大鱼和中等的鱼逮得差不多的时候,专门负责下塘逮鱼的几个人也就上来了,其余的小鱼小虾基本也就不费那个事了。接下来的一两天,总有村子里的闲人也会下塘去,在浅泥区过一把逮鱼的瘾。
按人头分,先是将大鱼每人一条,中等的鱼再分一遍,富贵因为出了力,又多给了两条大鱼,家里一共得了八条大鱼,巴掌大的鲫鱼得了十几条,吃也吃不完,梅香便将这些小鱼用盐腌了起来。塘里的水快干的时候,梅香自己也忍不住下塘了,卷起裤管走到浅泥区,摸了许多的河蚌,每一只都比巴掌还大,回来养在水缸里,等它们吐尽了泥,到了第二天放在开水里一煮,全都张开了壳子,中午用些辣椒末子,放几勺酱油,这么一锅烩,吃得富贵不住嘴说好吃,这东西就是炖不烂,嚼起来有些费劲。
梅香当天晚上还办了一件事,她家旁边那个菜园的主人家,梅香托了东队的人跟他家去协商,还让人带了两条大鱼过去,意思是想用自己家的地或者田跟他家换了这个菜园,田、地都随便他家挑,哪怕多个一两分也无所谓,只是不想以后留下这个麻烦,中间人将两条大鱼原样拎了回来,回话就是:“鱼是不会收的,菜园子死活也不会换的,至于梅香提的最后的要求,如果不愿意换过来,那么就在园墙底下用石头砌起来一小截,他家也不会同意的,没钱买石头,也没有那工夫。”
梅香晓得多半是这个结果,可是该做的她都做了,对方不近人情那也没有办法。她叹着气对中间人说:“辛苦你了大爷,这个事看来还是跟他家说不通的,这个叫我也没有办法了,以后恐怕只有吵嘴的日子多了。”
那中间人也很无奈,说道:“可不就是说嘛,横竖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是听不进去,别说你家说,就是我们看着也不像样子,他这个园子前面一截子都快绕在了你家门前了,说句不恰当的话,这一早一晚浇肥料的时候,家门口闻着也臭啊,唉,没得说头,实在是与人不同。”
“实在不照,以后闹起来只能由政府解决嘛,那也是逼上梁山,我也不是一个喜欢给人家添麻烦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事情到了头上,那也没什么怕的。”梅香脸上的神色很严肃,那中间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下鱼要回家去,梅香死活拉着让他带了一条鱼回去。
“事情没办成,我不能领这个人情啊,这个我真不要,你这样做,我倒不好意思了。”
“话不能这么说,没功劳也有苦劳,事情没办成,却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尽了你的心,这一趟倒让你白跑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的啊,这鱼,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中间人被梅香的真诚打动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收下了那条鱼,想着以后再还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