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教数
“我叫、我叫……叫王二狗。”那人咽了咽唾沫,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名儿。
她抿着嘴笑了笑,说:“我知道,先生还不许你进学堂识字。”雨天还注意不让蓑衣上的雨水滴到别人屋檐下干燥地界的人,我想总不是太糟糕的人吧。
那年她初初教数。
(二)外傅
“囡囡,你已经和西栅刘郎定亲了,以后少了村头的王二狗来往,他爹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家孩子的名儿都取不得当。”
她低下头低声低眉掩眼地应了娘亲,可是真的很喜欢和王二狗在一起呢。即便是靠着草垛看云朵、不言不语也不会感到尴尬,经久不见再相遇时、也如昔如昨。
“他王二狗一天到晚在车行打杂,能有什么出息?
“听说西栅刘郎去京城求学了,这三尺红布你先拿去缝红妆。
“你娘亲我也是十岁出头就开始慢慢缝制自己出嫁的衣物了,你素来手巧,肯定做得比娘亲还好。
“差不多他回来的时候,就可以俩家商量成亲了。富贵还乡、喜结连理,喜上加喜!”
她垂首接过红布,在想昨天和王二狗偷的腊肠烤熟了配上高粱饭真好吃。
那年她初初外傅。
(三)豆蔻
“听说你在家里还有一门亲事。”
“那是大人订下的娃娃亲。我出来这些年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待我还家就退了这门亲事,然后八抬大轿十里烟花地来娶你可好?”
“你呀你呀,还是改不了这轻浮的花花口。小心又给先生寻见不是。”
……
“我……我想跟着李大郎去东胶州参军。”王二狗顿了顿,小意的看了看她稚气未脱的眉眼,那份清丽意态让他心神摇曳。
“这样、这样……我、我才能有机会明媒正娶你。那边和燕国打得很胶、胶着,很多将军、军、……募兵时很宽松,我可以混进去。”说着说着,王二狗抬了抬胸脯认真地望着她的眸子,很坚定地说:“你可以等我三年吗?再久一点就别等了,也许我已经死在那里了,你……你就找个好、好人家嫁了吧。”最后句话他哽咽地近乎吃力。
她用力的点头,睁大了眼睛看他爬上那辆驴车,一眨也不眨,这时的她还读不懂这份心绪,可心底就是莫名地空洞。
那年她初初豆蔻。
(四)及笄
是喜欢呢?还是对于玩伴的不舍?
是习惯呢?还是真的是有所心动?
她一次次地叩问,也一次次地期待月圆之后的第二天,风尘仆仆的商旅会带来有着北地苦寒意味的信以及物什。他的字还是如狗爬一般,一字一顿之间,墨笔的墨粉堆积的很厚,看得出他写字很用力、很认真呢。
她弯着清丽的眉眼,一字一句地读上面的话语,言语中的关心,让她有些羞怯、欢喜。
大抵他是真的视我如珍玉吧?
爹爹只会教我读书识字、偏偏还不肯教其他的穷苦人家,其中就有王二狗。娘亲只会念叨那个去了京都好几年的西栅刘郎……
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竭尽全力地去活着、爬也要朝着那份愿的方向,他说他现在想要随文将军挡住北燕南下的步伐、也想锦衣还乡地明媒正娶我……
娶我,有点心动了呢。
可是也是因为我他才去了这么危险的前线,很愧疚,你一定要好好的啊,我等你哦。
雨纷纷,隔着重重雨帘,她绕到了王二狗的家门口,庭院深深草木盛,迎着春雨甚是肆意,一个人在北地应该很苦吧。
她轻轻地绕到屋后收伞,取出屋檐格子下的一双泛旧却干净的布鞋,念念有词间往地上一抛,看了看鞋尖的朝向满意一笑,把鞋放回原位后,转身离去。
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这从那玄气师学来的鞋卜准不准,我可是很难为情地要了人家一双鞋子来。小心地捏了捏怀里的红白二色珠子,那位玄气师说过这枚珠子可以让自己心想事成。
这年雨盛,她初初及笄。
(五)待字
富贵还乡,锦衣夜行,一朝看尽离原花。
西栅刘郎状元郎,樊山亲自许下亲传弟子身份,入朝为官可为一方大员,南去修玄可为圣山亲传弟子。
“何不成了当年的娃娃亲?喜上加喜?”
“我有意中人了。”
“儿呐,那可是太子钦点的太子妃。”
“小国太子罢了!我可是将要拜入樊山修玄的人。”看到儿子脸上狷狂的意态,老父嗫嚅嘴唇,不再开口,三年未见的儿子变得有些陌生。
……
“少爷,京里来了一封信。”
“……父命难违,唯以死明志。忘了我,或者替我活下去,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决,我所爱的人是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人物,望君今后择一良人从一而终。”
“她……什么时候走的?”
“正月十一凌晨。”
“好!好!还有四天正月十八,我就允了这份娃娃亲。”头七你还魂,我与你成亲!
“少爷,正月成亲……”
“如若不应,此生不娶。”
……
“那边答应成亲了,虽说日子不太好,可是人家状元郎亲口说的,那便是极好的。”
她面无血色地回到家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更是如此刺心,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件:“……燕国渡海上东胶……大破文将军部,至今无一人生还……”
这年她待字。
恰好满三年之期,无人归来。
(六)鸳鸯囍
正月十八,状元开口,那自然是黄道吉日。
她只得匆匆缝上等那人归来才做的红装,一尺一垂眸,垂眸心悔恨,悔教夫婿觅封侯,恨这份世俗间的门当户对、是是非非。
奈何良人不再归,偏生为了爹娘只能应得亲事。她抿了抿唇,夜空月正圆,这几天商旅也还没来。若是你明日出现在我眼前,我愿意一无所有地跟随你浪迹红尘、浪迹一生。
卯时。
雾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