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至和暖之时,大唐的百姓如今多半都还在操持春耕,朝耕而暮守,田野乡间该是一派生机勃勃。艰辛的劳作之暇百姓们或都在庆幸总算是又熬过了上一季的严冬,也祈祷上天可以保佑大中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至少能让人再活上一载。
但在北地的云州景象就大为不同了,此时云州尚是天寒,草木新萌只薄薄的铺了一层,绒翠妆点着灰漠的大地,阔朗且又苍凉。加之北地多引胡人,逐草而居耕作自不是他们生存的首要,于是比之中原此间甚是冷清荒芜。
待入了夜,部落里归圈的牛羊回味着新芽的甘甜入了梦,帐户中的灶火也只余了一缕淡淡的青藤,伴着悠扬的胡琴,专属于人世间的尘埃裹着凉风挥洒四溢渐行渐远,矮山的另一边似也恩领了这久违的人烟。山坳中一列许有数百人的队伍就隐匿在这黑暗中贪婪的嗅着,听着。
“春信堪迟不浣纱,云州独束马,捣新芽。迩来惊角也争乏,嘬腥茶,山坞引胡笳。一万里天涯,几人拾旧梦,锁连筏。去年春水漾桃花,今归那,遗路有人家”。①
夜色中一个清冷的女音幽幽的吟唱,歌声极美,美的连身前的火苗也陶醉的翩翩而舞,不时崩溅出几点星光扑向了抱膝而坐抱着水囊的女子,可当光芒映起,又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只一闪便又熄了。
不远处的小溪旁一群衣袍破烂犹如乞食恶鬼的汉子支起了耳朵屏息聆听,此刻难得的安宁让他们有些目眩神迷,捧在掌心里将要入口的水珠也连忙偷偷的顺着指缝滑走,然只刚刚滴下,却又被埋首狂饮的马儿吞落了腹。
“德昭,你倒是好兴致,可惜我这个伏食之牛②却难解清音,哎,此行艰辛,实在是委屈你了~”。
陈权懒洋洋靠在一旁用草茎惬意的剔着牙齿,听闻歌声偏过了头看向这已憔悴脱了相的女子,心下顿生了不忍,这一月来着实太苦了,而这般辛苦如非是自己昏了头入京本不该发生的。
“无事的,活着已是得天之幸了,辛苦些又有何碍?只相貌丑恶了,恐你看着嫌厌呢”。李淑伸过一只手挽起陈权的胳膊,轻轻的靠了过来。
陈权垂下头忙将李淑揽住,却也不敢再看这形若枯槁的女子,非因嫌恶,而是愧疚的不能自己。
因为陈权很是清楚,起初可并未想过要带上她一并逃离的,而是欲将其托付杨钦义,虽说那时尚宽慰到有杨钦义在应是无碍,但真实的想法无外乎是不愿携一女子受拖累罢了。
自私,冷漠,薄情寡义,人人皆可利用,人人皆能舍弃,陈权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甚至都令他自己所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