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远洋道:“你最好说实话。”
“没有就是没有。”谢傅奕一摊手,“这有什么好说谎的?”说着,他稍微顿了顿,戏谑道:“难不成,刘大人也中毒了?”
任远洋说:“不知道,但是,刘大人失踪了。”
“失踪?”谢傅奕一顿,“刘满?”
“对。”任远洋说,“有狱卒昨天看见,他晚上来狱中,说是来找你。”
“我没有单独见过刘满。”谢傅奕说。
任远洋却道:“但是有人看到他昨天傍晚走进了大理寺牢房中。”
“走进来不见得是一定见到我了。”谢傅奕说,“可能是他本来是来见我的,但是走了一半又后悔了,或者想起其他什么在重要的事情了,然后离开了……这都有可能。”
“他在牢房中待的时间不短。”任远洋不疾不徐,继续说道:“有狱卒看见他朝着你的这个方向来了。”
谢傅奕说:“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反正我是没有见过刘满……话说,刘满失踪了,你们不去找人,来找我做什么?”
谢傅奕的口气哭笑不得似得:“你刚才说他在牢房中待的时间不短,这么说,你们也看见他出去了,既然出去了,然后失踪了,你们就应该在外面找人啊,来找我做什么?”
任远洋:“好端端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你是他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我没见过他。”谢傅奕说道,“再说了,我也没本事能让刘满失踪啊。”
谢傅奕说着,环视四周,苦笑似得说道:“我可是被你们关起来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呢,我就是想逃走,也没门路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似嘲讽,似揶揄,仔细听能听出一份意味深长来。
任远洋这边似乎是被他说住了,沉默了片刻。
“你当真没见过他?”任远洋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傅奕。
“没有。”谢傅奕神情笃定,说道,“没见过,根本没见过。”
任远洋深深看了他一眼,抿着嘴,转身就要离开。
“任大人!请等一等!”谢傅奕喊住任远洋,“我的案子,什么时候能查清楚,我还要在这里关多久?”
任远洋说:“你的案子,自然有人在查,现在大理寺……”
他说着轻轻顿了顿一下,咽下了后面的“焦头烂额”几个字。
“若你是清白的,大理寺不会冤枉了你。”任远洋说完,离开了。
…………
…………
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大理寺还差点意思。
现在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先是三皇子被杀,刺客连个影儿都没捞着,如今又来了一个二皇子被刺杀!连续连个皇子当家被刺杀!这一点直接影响了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天下。
若单单是一个皇子被杀,百姓闲暇之余多是议论纷纷,天马行空各种皇室辛秘……但是,如今连续两人被杀,连环刺客出现……这就让人们产生了恐慌心里,今日,他们能刺杀当朝三皇子还有二皇子!那明天是不是能悄无声息杀了我呢?
最恐慌的还不是百姓!而是朝中官员!
精明如他们,此次也是一头雾水,一个个噤若寒蝉,站在苍老阴郁的皇帝面前。
皇上的御书房宽敞明亮,用的最好的设计,采光一流。天已经冷厉害了,这里还烧着火龙,按理说应该是明亮又温暖的,但是,估计没有一个大臣感受到了“明亮温暖”,甚至有的大臣,牙齿还微微打着颤。
比如大理寺卿江任。
江任的大理寺追查三皇子被杀案,现在还没给皇上一个交代,现在又来了一个二皇子被杀案!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御案后的天子。
“两个……”皇上的声音响起来,低沉嘶哑,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积压在空中地阴郁暗沉的乌云。
“两个皇子……朕的两个皇子!”皇上的声音骤然升高,伴随着一声狠拍桌子的声音。
“皇上息怒!”大臣们跪了一片,高呼息怒。
皇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几日,这位九五之尊看起来消瘦了不少,本来还算康健的身体如今再看,竟然有些骨瘦如柴的架势……
他似乎是真的老了……
江任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沉沉低着头,心里念着阿弥陀佛,祈求皇上不会注意到自己……
“江任!”皇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宛若一道惊雷。
江大人的祈祷显然是不奏效的,他脸上毕恭毕敬,心里拔凉拔凉,战战兢兢从大臣中挪着出来:“臣,臣在……”
“二皇子刺杀案,刺客抓到了吗?”
江任觉得有一道绳索扣住了自己的脖颈,他声音嘶哑:“正,正在追查!”
“正在追查!”皇上一拍桌子,双目赤红地看着一众官员,“朕养你们何用!”
一句话,震得各位大臣,直打颤!
皇上是很少发怒的,不,确切地说,他是从来不发怒的,就连几年前太子被人当街刺杀,当时的皇帝都没有这般震怒于色。
“皇上息怒……”除了这句干巴巴的话,众位大臣也说不出其他出来。
皇上苍老的声音因为怒气而尖锐:“息怒!朕怎么息怒!朕的两个皇子在街上被人刺杀!你们到现在抓不到凶手!废物!”
废物江大人缩着脖颈,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
“朕命你们三司查案!”皇上指着下面的江任还有另外刑部与督察院的官员,“你们倒好!这么多天不要说抓住凶手!就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依朕看!你们都告老还乡去吧!”
“皇,皇上……”就在时候,刑部尚书开口了,“臣这里,倒是有了一些线索……”
皇上绷着脸,冷冷看过去,那意思,有线索,还不快说。
刑部尚书跟江任江大人一样,都是腰圆膀大的样子,不过,比起江任的纯碎的胖,刑部尚书大大人是实打实的骨架大,结实。
这个七尺男儿,面对皇上的时候,也恨不得缩成小小的一团。
“刑部查到,刺杀两位皇子的刺客,是一拨人……”
“还有吗?”
“这些人,很有可能跟,跟……”刑部尚书哆嗦着,说不出话似的。
皇上沉着脸:“说!”
“跟司起鹤……”这三个字就像是禁忌一般,刚从刑部尚书的口中说出来,整个御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的脸色变幻莫测,刑部尚书大人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似得,说道:“可能是……他,他的余党……”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余党!”皇上的声音此时已经听不出喜怒了,似乎只是在毫无感情地询问一件事。
“二殿下遇害的时候,正好刑部的一个老衙差从永安街路过,刺客逃跑的时候,撞到了他。他说自己闻见了那刺客身上的味道,说,说是寒松熏香……”
“寒松熏香……”皇上重复着几个字。
刑部尚书特别想抬手擦一擦额角的汗渍,但是,他不敢,只能僵直身子,僵直声音继续说道:“寒松熏香……是司起鹤当年身边侍卫特有的熏香……”
那是皇上特意赏赐的,只有九千岁司起鹤身边的人用得上,后来随着司起鹤垮台,身边的侍卫死的死,没的没……寒松熏香已经绝迹了。
“一个刑部衙差……”就在这时候,一直缩着的江任开口了,“他怎么会知道寒松熏香的气味。”
刑部尚书道:“那衙差叫冯九,当年也是司起鹤身边的侍卫,后来司起鹤……”
说道这里,刑部尚书顿了顿,小心翼翼窥探了一下天子的面容,咽着口水,低声说道:“总之,他弃暗投明,一直在刑部任职……”
江任听罢,也不再开口了,跟刑部尚书一样,小心翼翼看向了当今天子。
皇上一言不发,百官也噤若寒蝉。
整个御书房死寂了许久,皇上的声音才响起:“朕要见一见你说的那个衙差。”
“是!是!”刑部尚书连忙说道,“臣早就让他在宫门外候着了……”
“传人进来。”
“是。”
…………
…………
刑部尚书口中的老衙差确实很老了,年过古稀的年纪,一头稀疏的白发,他驮着背,像是正在弯腰耕作的农户。
见了皇上,冯九驮着的背更加弯了,连忙战战兢兢地跪拜行礼。
“草民冯九,参,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御书房中的大臣已经被皇上打发走了,只剩下三司的官员站在一旁,冯九的目光闪过这群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缩进了肩膀。
“你就是他的侍卫?”皇上开口。
冯九连忙绷直身体,毕恭毕敬:“是!是!草民年轻的时候,在司起鹤身边伺候过!后来……后来小人弃暗投明,从他身边退了。”
“你用过寒松熏香?”皇上打断了冯九,冷不不不地又问。
“草民……没,没用过……”冯九咽了咽口水,说道,“那熏香只有司起鹤身边的心腹等人才能用,草民不是他心腹……草民……”
“你既然没用过,又怎么知道寒松熏香的味道?”皇上问。
冯九连忙回道:“皇上有所不知,草民的家里是开熏香铺子的,从小,草民就对各种熏香很敏感!特别是寒松熏香……”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野心勃勃,谁不想成为司起鹤的心腹呢?司起鹤那时候炙手可热,权倾朝野,皇上对他也是万般纵容,若是成为了司起鹤的心腹,那就等同于皇上的心腹……
谁不想一步登天呢?
冯九就特别想,所以,格外在乎寒松熏香,寒松熏香只有司起鹤身边的人用得起……
所以,寒松熏香一直是冯九的心心念念,他曾经无数次地偷偷自己配置寒松熏香,但是说到底,差了那么些意思。
“所以,当那个人撞到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冯九道,“那人身上的熏香就是寒松熏香!错不了!”
皇上闻言,久久不语,御书房中一片死寂。
冯九回完话,低下头去,战战兢兢打量着一旁的大臣们。
大家都是以眼观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皇上一直没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不开口,这些朝臣,没人敢随意开口,大家都比较了解皇上,知道什么时候能话说,什么时候不能说话。
可是,这些人中冯九不了解。
他刚刚说完了那么一番话,皇上竟然一言不发……
冯九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皇上,只见皇上正好也看向了他,四目对行,都是年过古稀的老者,皇上的目光却不似冯九那边浑浊,犹如一柄匕首一般,割在冯九身上!
冯九悔不当初!要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口快,说出寒松熏香了!
都知道皇上最恨司起鹤!也记恨他身边的各种人!冯九本以为自己提供了这么有用的线索,皇上要赏赐一番的!结果……好像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这些话,你们都听到了……”皇上终于开了口,冯九收回自己的小九九,全神贯注听着。
天子的目光扫过一种官员,声音沉郁,说道:“你们怎么看?”
大理寺的看看督察院的,督察院的瞅瞅刑部的,刑部的再瞄一瞄大理寺的。
总之是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
“王爱卿。”皇上揉了揉眉心,看向刑部尚书,这个老衙差就是他带来的。
刑部尚书王成元一拱手,说道:“以臣只见……既然此时或多或少与司起鹤有关,那么……倒不如从他当年身边的人查起。”
“他身边的人?”皇上冷哼一声,语调冷了几分,说道:“当年司起鹤在狱中自裁!他身边还有谁?”
“总有一些漏网之鱼……不然……”王成元轻轻吞咽一下,没有将皇子被杀案说出来。
他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当年负责审查司起鹤案件的人,应该还有人知道一些线索……”
皇上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一旁其他的官员。
“你们觉得呢?”说着,目光落在了大理寺江任身上。
江任收腹提臀,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是那么一大坨:“臣这边,其实也有一些线索,只不过还不能十分确定,所以,刚才没说。”
“什么线索?”皇上追问。
江任说:“二皇子出事后,臣立马赶到了永安街,正好遇见了二皇子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侍卫没能救下二皇子,本来要自尽殉主……让臣拦住了,那侍卫说,刺杀二皇子的刺客里,领头的是一位女人。”
“女刺客?”
“是的。”江任继续说,“那个侍卫还说,当时一片混战,他拼命冲到二殿下身边想要保护……可惜还是晚了,不过,他在一瞬间,看到了那女刺客动手时候的动作!说是很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儿?”
“那侍卫说那女刺客好像是用不惯手里的剑似得,拿剑的姿势像是用匕首……可是又明明是用的剑……总之动作很古怪。”江任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当时混乱至极,那侍卫的话,臣没全信……”
皇上听完江任的话,脸色不甚好看。
江任轻轻吞咽一下,缩了缩肩膀,退了下去。
“皇上……”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督察院站了出来,说道,“若是那侍卫说的是真的……这点,也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据臣所知,酆京有一股势力,擅长用一种叫刺的武器……”
他话音落下,御书房中的大臣反应不一,有些人一脸茫然,有这么一个组织吗?
而有的大臣脸色一下子白了,赶紧给督察院使眼色,可不要再说了!
京中确实有一群神秘人,喜欢用“刺”作为武器,但是这些人的存在,并不广为人知,甚至知道的人大部分已经不在人世……
鹤唳卫,皇上的鹤唳卫就擅长使用利刺。
皇上脸色绷紧,满是皱纹的脸,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他看向一旁一直没开过口的人,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周谦。
“周爱卿,你怎么看?”
周谦走出来,捋了捋胡子,说:“回皇上,臣才上任不久,刚对自己手事务熟悉起来,至于其他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臣看来,这两次连续行刺,应该都是经过周密计划的,这些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武功必定十分高超!身怀这般高超武功之人,十有八九,个性十足,换而言之,豢养这么多武功高强之人,他们的主子必定十分强大,不仅能调遣他们,还能悄无声息的掩藏他们……”
皇上听罢,没说什么。
周谦这边早就站累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腿脚,换换重心,继续说道:“若是豢养这么多刺客,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漏……所以,以臣之见,三司派人仔细追查,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三司大人都默默扔给了周谦一个白眼。
说了等于没说!最后还是他们跑断腿!
周大人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拱了拱手,道:“臣,要说的说完了。”
皇上摆了摆手,本以为能从周谦口中听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没想到也是这般千篇一律。
最后,皇上听完个个大臣的意见,将大理寺刑部还有督察院留下,与三司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只见江任江大人走出来的时候,跟瘪了气似得。
…………
…………
此时的谢府,不像宫中那般。
齐颜这边刚把手里的卖身契还给那些挤破脑袋想要离开的下人丫鬟,就得知了二皇子被杀的消息。
消息是洛十二告诉她的,至于洛十二是怎么知道的,齐颜倒也没问。
“是,是……”周围没人,齐颜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谢傅奕他们?”
洛十二颔首,很是淡定,就像是谢傅奕他们一行人只不过去聚会吃了一顿饭!
“他们……”齐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都没事吧?”
洛十二:“跟上次一样,都没事。”
齐颜:“那就好……那就好……”她说话时候的表情可不像是“好”的样子。
洛十二说:“嘴上说着好,可是你看起来倒是很担心的样子呢。”
齐颜张张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