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总是隔着一层。我知道，你是怨我，怨我对你之前不闻不问，怨我……”太上皇的话说一半，被温景行的话打断“我不怨您。”

“现在。”温景行释然一笑“之前或许怨吧，但那个时候我谁都怨。讨厌父亲，为着虚名战死；讨厌母亲，为着所谓的爱情，毅然决然自杀，甚至还能得到赞美。”他小时候是畏惧爱情的，甚至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生小孩。

自己肯定不会管教小孩，管不好就不要生。再者说，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没必要留下小孩。

“我老了。”太上皇说这句话，前半生的倔强较真在他身上旋即消失“很多之前执着的，看不破的……其实老四说的对。”

他十分认真道“是她把你从火坑里拉出来，教着你管着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天冷了提醒你多穿衣服，不开心安慰你，用一辈子去治愈你。”

“明明我这个爷爷是你最亲近最该做这一切的人。”太上皇无视温景行捏紧的拳头“她甚至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能为你做到这一切的人，值得你的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温景行这句话出乎意料的小声。

“什么？”太上皇年纪大了没听到。

“我爱她。”温景行这声音振聋发聩“她很值得人呵护，但那个人不能是我。”

太上皇开始不懂了“不是你？难道会有人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厉害，比你的权利更大？单只是真心来说，你认为会有人比你更多，你敢保证那个人不会乱发脾气，不会同你父皇那个渣男一样？”

皇帝·官方盖章的渣男。

太上皇暴躁道“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他真是不懂了，之前自己怎么说都不爱听，现在怎么说又改不回。

温景行“太上皇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要说，臣就先告退了。”

太上皇看见温景行离开的身影，当场摔了一个杯子，用粗野的嗓子道“你难道能忍受别的男人同你母妃睡在一起，陪她看星星看月亮甚至有属于自己的儿子，你还要教这个弟弟？”

男人的独占欲那股劲一下子就上来了。

太上皇见他停下脚步，猛然想起一件事“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我敢保证，你一定不知道。”

温景行没回头。

太上皇自顾自道“你的母妃，之前是南国的熙华公主，这事你知道。她并不是同你父皇联姻。”

“这话什么意思？”温景行声音十分沙哑，像被压抑了很久。

“她同你父皇是签了协议成亲，也算是假成亲的一种。这件事恐怕就是你母妃身边的杜鹃都不知道。”太上皇娓娓道来“你父亲战死，云国朝政不稳，为了边关和小国的攻击，我们把注意打在联姻上。”

“恰巧你母妃那时受南国国师的迫害，非得要联姻。于是皇帝便与你母妃签订了一份协议，相当于契约婚约。皇帝这边需要南国的支持来巩固自己太子的位置。你母妃则是为了让南国国师放松警惕，暗中除去那个毒瘤。合约必须在皇帝登基之后才可以结束，到时候皇帝会让你母妃假死，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很明显，当初那个太子现在已经登基为皇帝了，但盛舒媛还是这个皇后。

合约并没有解除。

“然后呢？”温景行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如果忽略掉他握紧旁边衣袖的手。

他其实能猜到一些。

“然后，皇后失忆了。就在皇帝登基要给皇后假死自由的前几天。她失足落水了，真把自己当皇帝的妻子，合约的事也就没有再提。”

为什么会没有再提？

还要再想吗？

合约维持对云国的好处有多大，就是四皇子都能想到。

首先，有南国的支持；其次，有一个第一美人的皇后对本国皇后是多么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再者说，皇帝同皇后同事多年，皇帝这种东西本就喜欢收集美丽的东西，皇后这种恐怕早就已经算在他的私有欲里。

“这件事有四个人知道，皇帝，我，你之前的母妃，还有……贵妃。”太上皇绕有深意道。

至于为什么贵妃不和盛舒媛说？

明明她是离皇后最近的人，只要盛舒媛下去，她就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那为什么她不对盛舒媛说？其实也不难想到。

贵妃家室不好，只是凭借同皇帝青梅竹马才一路走上贵妃，她远远不能得到各位大臣对皇后身份的认同。很有可能她把这个皇后挤下去，那些大臣会再弄一个难对付的皇后。更别说还有太上皇这个非常讨厌他的存在了。

盛舒媛对她的好处可多了——不会针对她；身份尊贵；能管理后宫政事；甚至不会和她争宠，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把皇后换掉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这些东西温景行一瞬间就想到了，眼睛猛然充血。

太上皇歉意道“这也是登基以后我一直护着她的原因，不管什么事，我都以她为先。”满足自己私心的同时对盛舒媛的小小的补偿。

可以说，不止是皇帝，太上皇，整个云国的人都对不起盛舒媛。

更不要说盛舒媛还教出这么多好皇子。

如果没有盛舒媛，四皇子和温景行还有云盛夏得是什么样子？

但温景行想的更多。

如果盛舒媛没有领养温景行，这一切她都想不起来，盛舒媛这一辈子都熬在这里了。

一个鲜活，身份高贵的灵魂，要为一个全无感情的人付出一切，被迫承受那些莺莺燕燕的争风吃醋，全身心去抚养那人的孩子，甚至全精力去照顾一个人的起居。

盛舒媛无论嫁给谁，都不可能有他对她的一半真心，只有把人放在自己手里他才放心。

“我决定把皇位交给盛夏，让老四监国，我也会用我后面半辈子去教他们如何当好一个帝王。你可以无拘无束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们云国。”太上皇停顿一声“用一辈子去补偿她。”

“我不是为了云国，我也不是为了补偿而去爱她。”温景行最后走之前，甚至还能依稀听见他的声音“我是因为爱她而爱她。”

见温景行的脚步飞快，太上皇释然地笑了。

总算是，没有再做错一件事了。

————

又是在这个地方。

温景行第一次去边关，盛舒媛回南国，现在盛舒媛又要再一次离开这个国家了。

“时间到了，公主。”杜鹃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再不走，晚上到不了最近的驿站休息。”

是啊，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盛舒媛想着，果然，她还不够爱他，如果足够，不会就这样负气离开，应该要回去偷偷调查慢慢开导他。

正如小时候她教温景行一样。

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盛舒媛勾了勾嘴角，最后回头看一眼，再然后头也不转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