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周少瑜才真正抬头仔细打量着对方。
一般而论,两人即便是面对面对话,也很少会有仔细观察对方的。先前周少瑜也是如此,而现在细看之下,才发现萧姽婳较之上一次见面,其实已经了一定的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那便是更成熟了。
不是谁都和周少瑜以及他身边的妹子一样,可以数年模样不变。
萧姽婳很厉害,可终究只是正常人。到了现在,虽不知萧姽婳的具体年岁,但估摸着二十七八怕是已经有了的。
换言之,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对萧姽婳而言已经进入了尾巴。
常年在外征战,风吹日晒的条件下,即便平时再注重保养,也仍旧无法避免皮肤失去原有的亮泽,至少早已不像当初那般白皙。明明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主,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到亭亭玉立的少女,从未习过武的萧姽婳为了领军征战,学骑射,练武艺,一双柔荑也长出了老茧。
当初那位贵气夺目的美貌公主,现如今扛着复兴大梁的重担走到现在,再不复那股女子独有的媚意,更多的是坚韧、成熟、稳重和英气。
眼下一身男儿装扮的蓝衫,理应衬显精神气的装束,也仍旧掩不住几分倦意。
周少瑜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萧姽婳有了当下的性子。看看如今大梁皇族萧氏的成员吧,一个个都很难扶上墙,只要能保证他们富贵一日,便安安逸逸的享受一日,将来如何,甚至压根就不去想。
高玉瑶的权力越来越大,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掌控了朝堂以及军队。而皇室成员却仍旧毫无作为。
反观萧姽婳,一直努力着,即便很多不解,也一往无前。
“且随我走走罢。”萧姽婳掀开大帐的门帘,扭头道,随后迈步出去。
云州气候宜人是公认的,无论春夏秋冬。但也有极为让人不适应的一点,那便是可以连绵数月的细雨。
就好比此刻,朦胧细雨,稍有湿意。
萧姽婳的军队驻扎在峡山,登顶远眺,可隐约望见峡山城,那里已经立起了黔王的旗帜。
山顶风强,微寒。萧姽婳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裹住身子,但尾摆仍旧随着风动。
“我却也知你此行之意。”萧姽婳远眺着峡山城,那里本该是她出兵攻打之处。
周少瑜微楞,此时此刻,即便萧姽婳这般说,周少瑜也自是不会信的,然而接下来她所说之言,却让周少瑜默然无语。
“萧自在背后之人,就是你吧。”萧姽婳测过身,目光凝视,然而眼中却没半分深意与情绪,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周少瑜。
也不需周少瑜回答,萧姽婳便道:“你湘州有能人,利用我处事原则用计,此为妙。然我萧姽婳,之所以愿意入圈,却并非无知。”
说罢,萧姽婳再次看向了峡山城。
“萧氏无人啊……”萧姽婳叹声中,颇有凄凉。
“遥想太祖,恩泽万民,威震四海。高祖继位,文成武德,天下归心。其后昌帝、景帝,休养生息,以仁政而治万民。官吏清廉,百姓安康,天下富足。我大梁将士,悍不畏死,横扫四方,万国来朝!
然而,并非人人皆知‘居安思危’的道理。承平太久,人心自变。贪官污吏横行,商人欺行霸市,士绅地主侵占良田,由上自下,乌烟瘴气!
如此江山,焉能不乱?
世人皆言,千年的世家,百年的王朝。纵观历史,任何一统之朝,皆有兴衰。此乃轮回,我大梁即便立国已过三百载,也仍逃不过如此宿命。
想要延续,只能乱!
只有在乱中重新打出一片新的格局,只有在浴火中重生,方能成就大梁千秋万载!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有一位英主!然我萧氏,恰恰缺此人。”
说到这,萧姽婳猛然转过头,道:“我知你湘州的算计,也知你周少瑜之图谋,但我没得选。要么寄希望于将来耗费数十年培养,可这时间太长了,长到我都没有信心掌控。水往高处流,人心思变,时间越长,欲将我往更高处推动的力量就越强大,我虽恨你,但你也是知我的,我无意那个位置,也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从现有的皇族萧氏当中挑选。可惜,如今勉强尚有资格的可选的,只有萧自在一人而已,哪怕他受到你们的掌控。
但是,这何尝又不是他的机会?黔王举旗自立,天下士子争相来投,此为何?此便是我大梁忠义之士仍在,忠义之心尤存!这,便是他能够真正自立的根基!
或许他做不到,或许他无此心。都没有关系,还有我!
你,可懂否?”
周少瑜默然。
萧姽婳之意,他听懂了,也正因为听懂了,才沉默。
辛宪英主导的谋略并没有瞒过萧姽婳,相反,萧姽婳甚至还看得很是透彻。之所以愿意配合按兵不动,乃是出自她的心甘情愿。
诚然,萧自在无甚野心,能力也寻常,甚至还只是傀儡。
可是,萧自在当真那么一无是处么?
常言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而萧自在一向有自知,单凭此,他便绝不是蠢人。
湘州想要利用萧自在的名义,可继续反过来,在萧姽婳看来,这也是萧自在最好的机会。他再傀儡,按照接下来的发展,也将是名义上黔州、南越两地之主。而且名望日盛,投效之人愈多。
就好似萧姽婳所言那句,人心思变。一旦周边的环境逐渐改变,焉能保证萧自在心思不变?
且再不变又如何,还有她萧姽婳!如果能力不够,她萧姽婳扶持一把。如果没有野心,那么她萧姽婳推动一把。只要萧自在能逐渐合格,无需多么大的才能,她萧姽婳都可以将萧自在推动到最后。
大梁想要延续,至少需要一个名义上合格的君王不是么?否则臣不服,民不附,如何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