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妞看到她进来时候,就想起来的。却因为太累了,一下子没站起来。只能蜷缩成一团,任由锅拍一下下落在身上。直到老太婆打累了,气消了,才算完。
因为“偷懒”被逮了一个正着,早饭照例是没得吃了,被赶出去挑水。
井沿边一户人家,那家的女人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挑着扁担过去,额头上一片青紫,耳后一条血凌子。叹息一声,回头问她家男人:“哎,你不是说有人跟你打听程瘸子的童养媳吗?后来怎么说的?怎么到这会了还没有人来找她?”
男人手上编着藤条筐,头也没抬,回答她:“可能人家要找的不是她,那两人前些日子走了,行李卷都带走了。”
女人抬高声音:“什么?走了?怎么没听你说过?”男人被她的高音吓得手一抖,被藤条的边缘划了个血口子。恼怒的冲那女人道:“老婆子,你诈唬什么?”
女人也不干示弱,也吼上了:“就跟我们娘们几个有胆,你也跟西院的厉害一个我看看。”女人的这句话许是男人的一个短儿。听她这么一说,立马跟漏气了一样,坐回凳子上。手都不敢包扎,低头继续编他的筐去了。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眼泪汪汪的掉,鼻涕都流出来了。一边醒着鼻涕,一边对着西边隔壁的院子叫骂:“疼谁的孩子就单死谁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人疼自有老天疼,让你们一个个都死成绝户,让你个死老太婆臭了没人理,死了都没人埋,放屋里搁化了,臭屋里。”
隔壁院子以前住着她的婆婆跟大伯子一家。大伯子一家接连不断遭遇横祸,成年的孩子接连死去。死得只剩一个独苗小孙子。
找了神汉帮看了,说是家宅安的方位对子嗣有碍。吓得连改方位都不愿意了,直接拔了新宅子搬走了。只把老头老太婆留在这个院子里。
老太婆瘫痪在床,老头抱着头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听着她在这边院子里叫骂。
老太婆说话不清楚,一说话还啦啦的口水。都这样,还在跟她对骂:“你个养野汉子的,让我儿休了你。”可惜口舌不利索,叫的是挺大声,但别人听来就只是“啊啊呜呜”的,并不能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左邻右舍对这种三不五日就要上演一回的情行已经麻木了,也没太有人围观。只是路过挑水的人驻足看上一会。
有人纳闷:“这一大早的,怎么又骂上了?”就有人朝何大妞努努嘴,跟他耳语:“呶,程瘸子的童养媳又挨打了呗。”
六里铺村妇孺皆知,程瘸子的童养媳妇只要一挨打,楚老三媳妇就跟挨打的是她亲闺女一样抓心挠肝的难受,要跟她婆婆大战三百回合。
要是寻常人家媳妇这么骂婆婆,早被周围人的口水喷死了。楚家却是特例,楚老三媳妇有点疯病。
楚老三早年也被征了壮丁。走的时候留下媳妇和一对儿女。他家大闺女也叫大妞。此地没有给女娃子起名字的习俗。都是顺口叫大妞大妮。可以说十个女娃子里有一大半都叫这个名字。
跟何小东他们不同,楚老三走的时候,是征的民夫而不是当兵。六里铺村当初是抗日前沿。着名的台儿庄战役就发生在这一带。
战争爆发需要大量的民夫去挖壕沟和抬担架。从附近的村镇里征去了许多的人。还有许多的热血青年,奔赴战争前沿。
当地的百姓为战争的胜利付出巨大,历史需要铭记。
楚老三走后不久,前方传来消息,说他在战争中死了。
楚家人打起楚老三媳妇娘仨的主意。楚老三媳妇被捆了手脚,嘴里塞上布,塞进花轿,卖给山里人家做媳妇。
他家大妞也被卖了给人做童养媳。
楚老三有个堂哥,结婚多年无子。楚老三的儿子,也被过继给了他家。说是过继,那家也给了好处的。
亏得楚老三媳妇机灵,半路把塞在嘴里的布蹭了出来。借口要解大手,趁机逃了,跑回了娘家。躲了几个月以后,有消息传来,楚老三没死活着回来了。
楚家人跟楚老三说,他媳妇跟野汉子跑了,把他闺女也带走了。
楚老三媳妇由娘家人陪着回来,拆穿他们的谎言。但是双方都是口说无凭,外人也就是看个热闹。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或许还有天知地知。
楚家的大妞也是没有找回来,如今尚不知流落何处。楚老三媳妇也是含冤多年,百口莫辩。就有点魔魔叨叨的了。
后头楚老大家的孩子相继横死,村人认为这是报应到了。楚老三媳妇身上的冤屈才算洗清,也能抬头挺胸做人了。
杳无音讯的大闺女,却是两口子心里的一块病。后头的儿女相继出生,大孙子都抱上了,心底里的伤口还是没法愈合。因为这个,两口子为着一丁点大的事情就咯咯唧唧的。楚老三媳妇更是三不五时就出走去寻一回。
自从村里来了个也叫大妞的童养媳,也是爹被抓走被大伯卖来的。楚老三媳妇更是三不五时就要发作他一回。
楚老三媳妇跳着脚咒骂完婆婆和大伯子,又跳着脚骂她男人,骂完她男人又骂程家。
这几乎是她每次发作的一个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