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冬天的时候,那人同她说,他就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爱。
他家里已有妻室,又将迎娶另外一个身份显赫的女子为妻。
两位夫人,一位皮肤黝黑,出身高贵,目若莲花,相传于圣洁的祭火中出生,善歌舞,体丰腴,身带莲花香味,使人望之,犹如佛界天女临世。
另一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家女子,颈部纤长,皮肤洁白,性情娴静,如若空谷幽兰,令人望之忘俗,犹如神妃仙子,不可直视。
而她呢?
她的身份这般高贵,捧着一颗真心去爱他。原来,他只是把她当做下贱的娼妓一般,尽情耍弄之后,转头就丢在一边。
想到此处,她右边的脸却又开始疼痛。她的十指微颤。觉兰台只是想起,在很多年前,在那天晚上,她一把火烧死了他的时候,那鲜红的火光中,他却只顾着去抱自己年幼的儿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觉兰台的手掌并不大,昔日,握在那人的手里,就像是银色孔雀的翎毛一样洁白。
她是高贵的,她的母亲是东胡的贵族,她的父亲是匈奴的大单于,她的每一滴血、每一根乌丝都是高贵的,可那个人,却把她当做了什么?!!
杀啊!杀掉他们所有人!让大火吞灭他们的财产、牲畜和奴隶,让大火把他们也烧成焦炭。所有轻视她的人,所有不把她放在眼中的人,通通都杀掉,一个都不留。
想到这里,觉兰台艳红色的唇边浮起一个饱满的笑容,她戴着绿色玛瑙戒指的手指往上微微一翘,旁边的一个年长的大侍女便明白了自家主人的意思,开始下去吩咐。
那个红头发的男子已经面无血色,因为他看见了“神”的旨意。
那是一樽人形的青铜像。
匈奴与华夏同出一源,对于青铜制的礼器,也有一种特别的钟爱。
礼器,自然是用来祭祀的。
那红头发的男子惨败着脸,跟烂泥一样瘫软,两个蒙着脸的壮汉上来,把那人形的青铜像打开。
原来,里面却是中空的。
然而,青铜器的里面却不是光滑平坦的,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铜钉子。
祭祀神灵,不光用牛马,用信徒的鲜血,才有诚心。
那个红头发的男子被推倒里面,双眼失神,用祈求的眼神再次看了一下高台银色宝座后那只高贵的孔雀图像。
我的“神”,我的“神”,我是你最忠诚的仆人啊……
就在这时,蒙面的人把青铜人像合上,红头发的男子陷入了绝望。
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的“神”还是宽容的,让他闻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
啊,原来他的鲜血和其他人的是一样的。
所以说,他虽然生了个不男不女的身子,却其实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大不同?!
可惜,他已经知道的太晚了。他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走在阳光下面,享受着野花的香味。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他的血都流光了。那两个蒙面男子又把他的尸体装到一个破麻袋里。人的尸体其实有很多用处,比如在建造城墙的时候,把人的骨头一起合进去,就会特别坚固。
一个年纪较小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把鲜血盛在一只极为干净的银色小碗中,那碗用了很久了,但是上面一点点斑驳都没有,可见是日常小心护理的缘故。小侍女又打开另外一口箱子,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宝石。箱子的底座是一层深黑色的丝绒,而宝石镶嵌在上面,就像是月亮暗淡的夜晚,星星在天空中闪闪发亮一样,俏皮、活泼而美丽。
小侍女用专门的器具,把那红宝石磨成细细的粉末,涂在觉兰台的指甲上。
一朵兰花在大殿的角落里静静开放,花落之后,还可以在开。那么,人一夕衰老之后,是不是还能再享受一次青春呢?
大侍女和觉兰台都睁大了眼睛,似乎在盼望着什么奇迹可以在下一刻出现。
只是可惜,这次还是失败了。那血滴并没有成功的和觉兰台的肌肤融为一体。那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她干瘦的手指流下来,手心里的皴裂和干燥,都是那么刺眼而明显。
觉兰台默默的用手摸摸自己银色的面具,手指尖剧烈的颤抖着,她没有勇气再去触碰面具下的那张脸。她从出生那天就是公主,从来不在下人面前轻易动怒。
所以,她才再三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没有用殷红色的指甲在小侍女那青春妩媚的脸上留下一道可怖的痕迹来,而只是用眼睛深深的看了看小侍女那娇嫩的肌肤,几乎要剜下她一块肉来。
小侍女战战兢兢的,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逃脱。大侍女却赶紧用裙子把她挡在了后面。
瞬间的高亢之后,就是极端的失落。
觉兰台的牙齿开始咯咯咯咯的上下碰撞,她只是感到无尽的疲惫,靠着白银的宝座,竟然兀自哭泣起来。底下的侍女却习以为常,很快的就都跪倒在地,没有一双眼睛敢抬起来窥探自己主子的隐私。
其实,觉兰台只是小声抽泣着。她还没有疯掉啊,她还没有彻底疯掉啊,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人见人怕的妖精。
她记得那么清楚,十五岁的时候,左手的手指上曾经戴过一枚粉红色的宝石,涂着很是娇艳的粉红色指甲油,看上去,就像是白玉碗中盛开的红色花朵一样,艳丽又高贵。而现在,手指依旧是白的,只是苍白的像恶鬼的手一样,戒指戴在上面,倒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说白了,首先,是她的脸,然后是她的手,再然后就是身体,她会亲眼看着自己曾经跟雪莲花一般饱满、跟红珊瑚一般娇艳的身体迅速衰老下去,然而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