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绣衣捂着胸口小声说道。
军医又被传召进来,赶紧看一下他肩膀的伤口。
文书小哥却说道:“可是,军中有很多人,都是会赞同曹大人的想法的。”。
文书小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大帐外的月亮,用一种缓慢而悠长的声音说道:“将军,你恨过什么人吗?”。
樊绣衣思考了一下,说道:“没有”。
文书小哥儿说道:“那也就是有了。”。
樊绣衣低下头,想起自己无端被休弃的生母。
阿娘明明是阿爹的结发妻子啊,而且一直跟着阿爹吃苦受罪。按理说,阿爹登上了那个位子之后,跟在阿爹身边享受荣华富贵的,不应该是阿娘吗?
午夜梦回的时候,樊绣衣经常会想这个问题。
如果阿爹没有娶那个皇后的妹妹为妻,如果自己的继母没有给自己生个弟弟,他今天的地位,还会如此之尴尬吗?
……应该,就不会了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用跑到这个边关大营来,天天对着这么一群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同僚,浪费光阴了。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想想罢了。
他毕竟拥有的还是很多的。所以即便恨,也不会很的太深。
文书小哥儿露出了一个惨兮兮的笑容,道:“大人,这是因为您还拥有一些,并没有全部失去。所以,您即便恨,也不会恨的太深。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未必就是如此了。”。
文书小哥儿说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是要做官做宰的。
他的手,从小到大,都没有握过毛笔之外的东西。
可是有一天,一群穷凶极恶的人闯进了他们家来,告诉他说:你是囚犯了。你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姐姐、哥哥都是囚犯。
囚犯,就是没有自由,也没有财产的人。
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搬走了金的,又搬走了玉的,最后连边角里放的盆子啊、瓶子啊都不肯放过。一个人还硬生生的把他攥在手里的琉璃小金鱼儿给抢走了。他还记得那个人,就是满嘴的大黄牙。
樊绣衣听完这些之后,小声问道:“……那么,你恨吗?”。
文书小哥儿道:“恨!怎么不恨?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说,杀掉抄了我家的这些恶人不算是杀人,我也是会信的。”。
文书小哥儿并没有觉得羞愧。他们家被抄了之后,他就被像猪狗一样,牵着到一个矿场去砸石头,过上了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当他挨着皮鞭、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一点点的砸着石块儿的时候,仇恨也在心里,不需要任何土壤,不需要任何肥料的慢慢的生长出来。
“我当时就想着,给我一个机会吧,杀掉他们,杀掉他们所有人。甚至有一次,看守的女儿来给他送饭,我都在背地里诅咒她,最好找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骗她的财,骗她的色。”。
文书小哥儿说起这段岁月来,还是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所谓的“怨恨”,就是一种这样的东西啊,可以把人变得和传说中的吃人的怪兽一样。
樊绣衣听得入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吗?”文书小哥儿笑得眼睛跟两道很美的月牙一样,接着说道:“后来……我就遇到了将军大人您啊。”。
樊绣衣抓住衣服的前襟,露出一个万分惊讶的表情,心道原来这就是表白啊,好暖心哟,好感动啊。啊,不过一个大男人对另一个大男人表白,好奇怪啊。
文书小哥接着弯着月牙一般的眼睛,笑道:“大人啊,您可知道为什么我乐意追随您吗?”。
樊绣衣默默下巴,想起第一次见到文书小哥儿的情形,说道:“呃,大概是……跟着我有肉吃?”。
文书小哥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接着说道:“大人,我乐意追随您,是因为您是一个宽容而仁慈的人。即便在乱世中,也可以守得住本心,做一个善良的人,或许您不会明白,这样做有多么难得,但是这确实是一种非常感染人的力量。”。
樊绣衣抬起头来,想了一下,觉得自己除去特别的婆婆妈妈之外,也真的没有什么太多有点了。可是为什么无论是阿狸,还是眼下这个文书小哥儿,都这样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