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的角逐赛里,早已不在有人记得我们赢虔一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游戏规则,让我们世代活在没有尽头的逃亡中,若想结束,便要以生命的尽头为尽头……
…………
“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进宫了”一袭靛蓝色身影推开门,闯进阴暗封闭的驿馆里。他青春年少,富有生机。与眼前阴暗的一切截然不同。
我见他生的如此之好,常常心生骄傲。只可惜多年来,他从不肯喊我一声父亲
“我先走了”我收起已经擦拭光洁的宝剑,走向衣架,穿起年少时最爱的白袍
“倒也不必急,恩房还未至,她说会亲自引我们入宫”
我抬眼看看他,他比我还要高出不少,奈何这痴了的心却有过之无不及:“你随她去便是”
“怎么?你不与我一起?”
“不了”
“你可是要对阿房做什么?”他一把拽住我
我定定望着他愤慨的脸,这些年,他跟着韩非东飘西荡,早早便懂事晓理,后来历经韩非之死,出逃秦宫,最后跟着我闯南走北重振墨家。他早已不该是、也不再是一个急躁的孩子……今日这般急切,难道只以为那个叫恩房的少女是他毫无血缘的妹妹么?……恐怕早已情根深种吧?
我转回身拍向他结识的肩头:“我是说,我自己去为秦王诊治病情,你前几日不是还嚷着想见你娘,今日就且随恩房见见你娘,记得,要听她的话”
“你今日怪怪的,可是有事瞒我?”
他背着我所谋一切,我岂会真的不知?!只是,我以亏欠他与他的母亲甚多,不该再让他如我一般,系一生血海深仇。
“嬴政素来多疑,你年少时曾随你娘留在秦宫多年,此番进出,难保不被认出,为免节外生枝,你不去我更安心些……”
我话未说完,外面便响起韩恩房银铃一般的声音:“缘哥哥”
听了这般声音,他早已扭过头,神情向往的透过窗外,追寻门外少女并不清晰的身影。眼睛里含着说不清的温柔
投向他痴迷深陷的眼睛,我不禁叹息一声,喊回他的目光:“修缘,你要答应我,像男人一样,替我照顾好你娘,当然,还有……你这妹妹”
“这我知晓,你快让她进来,如今尚在春寒,老让她站在外面等,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得了”他说着,推开我搭在他肩头的手,早就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天知道我有多爱他,他是我今生唯一的血脉,是我最亲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上永恒的牵挂,面临生死,面对仇恨,我又怎忍心让他来承受……
冷冷的风灌进袖口,街上的人三三两两,骑在父亲肩头的孩童嚷着要一旁的母亲买下街市上最好吃的糕点。我缩了缩手中短剑藏进袖中,记忆中,我从未见过母亲的脸,而父亲临死时,蘸满鲜血的眼球里,终生只向我诉说两个字:“复仇”
如今,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他毕生的仇。不知泉下有知的父亲是悲还是喜?
……
“你不是来为寡人诊断咳疾的”沉闷的空气里,嬴政自信的歪过头,同时抽回将要搭上我指尖的腕脉,而持剑侍卫已经在他话因落下的那一刻起齐刷刷围满大殿
“没错”我慢慢抽回手掌,凝视眼前对手:“我是来复仇的,我赢虔一脉,共六百六十三条人命,其中有我父母两条性命,今日一并向你赢稷一脉索回”
我是复仇的杀手,却不得不伪装成救世医者。这是我的聪明,亦是我的悲哀。
老师临终前对我说,遗憾扁鹊之后再无扁鹊,纵然我是他亲传的徒儿,若不能心中有爱,此生,医术也只能了了至此,因为,我可能只愿是一个杀手。
杀手从来都是取人性命,而非救人性命,正如当年我望着锦榻上面庞惨白、濒临死亡的少女,依旧能冷冷对赵国太后开出条件:“楚国公主想若活,有人便要死”
记得荣太后失了平日里威仪,皱起眉头从远处宝席起身:“本宫知晓神医规矩,千金已经着人备好……”
“太后没有听清么?在下不要千金,若想救她,在下只要一人性命易之”
“谁?”她索性不再废话
“为质邯郸的秦国公孙,赵政”
“本宫也想找到他,奈何不知所踪”
“在下知晓他在哪”赢驷之后人,天涯海角我都能闻着味找到!
“只是……”荣太后犹豫着:“秦赵刚刚罢兵,若在此时诛杀质子,恐将再度挑起战端”
我松开搭在少女腕上似有似无的脉搏,束好衣袖平静作揖:“谁生谁死,自然全凭太后心意”
荣太后听了这话,终究嘴角下沉,冷冷道:“好,本宫答应你
……
历经一夜,我用尽浑身解数,却终究没能吊住少女最后那一丝生命迹象……
心中竟奇怪的生出一丝若有所失的痛感,仅一瞬间,被嘲笑代替。一切不是一如从前,一场无所谓的交易罢了。
我掩盖住她以死去的迹象,想静静等待着赵政死亡的消息传来,再告之赵国她的死讯。然而,我等来的却是赵政遁逃消失!
“逃了!?怎么可能!”我惊讶的话音即落,榻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咳声,再转头,方才已经气息全无的少女,竟然坐起了身,闪着一双清幽如同古潭的双眸,投向我。
这一刻,我彻底沦陷,任由她无理由的又抓又打,却以无法拯救自己,那一不小心跌进深潭的灵魂…………
…………
“原竟是世仇”说时迟,那时快,嬴政一转身,已经将身侧侍卫长剑横抽而来,尖锐的剑头正对我的腹腔:“这样说,我父王与祖父果然是被你毒害而死”
“你不该好生谢我?”我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肃杀秋日微凉:“若非我这般,哪有你一介为质弃子今日”
嬴政的目光由愤怒渐渐转为平静,最后便是藐视:“荆轲!也是你的人?”
“他只是我们其中一个人”
“还有谁?是芈衍玉?”他喉结微微动了动,虽及时遏制,但我依旧看得出他眼中的在意:“你一直暗中保她至今,为何?她在梦中喊你要好好生活,又是为何!”
“原来秦王的咳疾,之所以无药可医,是因为无人解惑、醋意难消”听到衍玉在梦中为我祈祷平安,我心头微动,转而明白,她是念着缘儿,我抽出袖中短剑,直抵嬴政腰间,仰仰头,不屑一顾:“我秦之炎,既然敢在你嬴政的眼皮底下护她,自然不会让她牵扯其中!实话与你说明白,多年前,若非她执意救你,你早就死于邯郸城下!”
“朕少年时所受种种,原来多半竟是拜你所赐”血腥的眼睛里全是狰狞
“若早知今日,当年,我就不该为她而对你手下留情,我该为她早些杀了你,也省的她今日之苦”
“好,很好!你曾是受韩非一家养育之恩,被其父母真情相待,更与韩非兄弟相称,韩非未死之前可知你对其妻动了这等心思”
“嬴政!”我愤怒至极,起身攻之,嬴政身体微微一侧,持剑挡我,刀光剑影之间,我仿佛又见那年苍山之中,我本欲了结她性命的剑却穿透兄长韩非的白衣……
明明是我救了她的命,可她却将心交付给了我的兄!那个三年来,一直听我诉说如何思念她、爱慕她的兄长!如今却横刀夺爱还敢以君子自诩的兄长……
我明白,我与他的恩义自那一剑了断,我发誓,他再也不是我兄长!我亦有誓,不管她是何种身份。日后,一定要得到她
“你终究还是动手了”一双青葱玉手的主人掀开自己暗色斗篷,露出举世无双的美艳面庞
“我以如约,将楚王被囚,来日无多的消息告诉了她,看样子,她今晚便会连夜赶往寿春”
“还真是小看了韩非的手段,竟将衍玉保护的如此周全,以致连这小小的闲话想要传进她的耳朵,都要劳烦秦大医者周旋这百日之久”邾娴之依旧话里话外讥讽着
我不理会,径直逼近邾娴,纵然她的眼睛美艳无双,对我却没有丝毫吸引,因为,我的灵魂和真心,以经全部交付于他人:“你答应我的!不要食言”
“你放心,我不过是借她楚国公主身份一用罢了,等我名正言顺坐上秦国王后大位,自会将人亲手交给你。到时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还有……还有就是……韩国太子安那边,你来周旋,务必要在这期间,拖住韩非”
“怎么?你连他的妻都夺,还怕他日后算账不成?!奥,差点忘了,衍玉至今都还是处子之身,他们还算不得夫妻……”
“姑娘方才还说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我投给她一个最好闭嘴的表情
“哼”她冷冷一笑,魅惑无限,隐进黑色的斗篷里消失不见
可惜,邾娴终究还是食言了,不,与其说他是食言,不如说她是后悔了,总之,迎接我的不是我心仪已久的女人,而是一群取我性命的黑衣剑士。
其实我早该料到,邾娴那个女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不为衍玉,只为她自己太多秘密不被泄露……
虽然,她早已死在嬴政剧毒之下……
而当时,我斩杀拦路剑士,一路追寻衍玉回程途径,终于在第五日马不停蹄的奔走中,遇上了她,她满身泥泞,脸却煞白,身边仅剩的两个侍卫也都身受重伤。而身后,却是凶神恶煞的秦国追兵
“玉儿”就在我准备奔向她的前一秒,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先我一步接住了她倾倒的身体……
天可作证,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我先遇上她……
已经如此情形,心中再是计较,意识却顾不得许多,早已上前拉过她垂在泥水里的手臂,搭上脉搏,那微弱的跳动,几乎将我的心脏凉透
“怎么样?”韩非焦急询问
我打量着浑身湿透的人儿,在遥望一眼远处结冰的湖水。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要说的话:“回去再说吧”
“到底如何”韩非发了狠,一把拽过我:“她怎么样”
“她……她应是趟过冰河而来,身体极度受寒……待我施针,应是能保住性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身体本就弱,经此折腾,元气以亏,恐怕以后不易有孕”
“什么!?”不等韩非回神,后面秦国刺客已经到了眼前,韩非将她移怀到我胸膛,缓缓站起身,抽出随身佩剑,与来者相对,狰狞的眼睛里全是恨意:“带她走”
抱紧她冰凉的身体,紧紧抱紧,冷意裹挟着愧疚,顺着血液冻僵心脏,脑中回旋着是一遍一遍自责……若她终有一日,得知自己终身不得生养孩儿的因由,又该是何等脑我恨我!
无论她能不能生养,我都愿让她成为我的妻,而韩非,纵然不该死,也不该再来坏我好事!
我不知他是如何逃出重重机关,如何找到这所隐世别院,总之,就在我即将拥有她全部的那一刻,韩非推倒了那扇加了锁链的门,他满身伤痕、血迹斑斑……将残破不堪的战袍盖在她一丝不挂的玉体,多年来,我以记不清他的面庞与神色,却知晓,那宣誓着最后胜利的阳光投落到他的胸膛,和蜷缩在他怀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