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叫阳阳，你好生调教一下！”刘三平嘱咐东丽，又扬声唤了小厮将女孩子领了进去。“我不在家这许多日子，可否有事？”口中问着，回眸见另一个小厮一旁站了呆看，命他带了一辆车入了后院。

“也无他事，只总爷说，要一方过去！”东丽轻叹，见刘三平不进院子，不禁又问，“怎么，这即刻便将东西送去？”

“嗯！”刘三平轻应，“瞧这天要下雪，虽是近，却不好走！”说着，别了东丽，催了车子，往兵寨去了。

黄昏时分，洛沐风临窗而立，远远的，见山口处人马喧嘶，却是押军饷的官兵进了风城。粮车之后，拖着大大小小的数十个军奴。

“又不知是哪位忠良遭了暗算？”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军奴，洛沐风一时感慨身世，心底一丝隐痛慢慢泛起，长长叹得口气。目送他们被连拉带赶的押入兵寨，转眸又自山谷处注目，山道寂寂，渺无人影。皱了眉轻声自语，“约好是今日，天这般时候，却是未见，可如何是好！”心中烦躁，却又无处理会，只在那窗口频频观望，终是未盼得人来。

三更天，风呼啸着掠过树梢，又咆哮着穿过山岗，将今岁的第一场大雪带进了风城。一时间，群山尽裹，山道立断。

陈青烨眼见官兵被堵在了风城，兵寨又小，却容不得如许多人，便与刘三平商议了，将一众军奴关入赏秋阁地窖。

隔天，兵寨里开出来一小队士兵，地窖里拉出了军奴，上二十里外的荒山上背石头，用以开春筑防。天寒地冻，风城外的山势又大多陡险，只苦了那些衣衫单薄的军奴，手脚套着冰凉的镣铐，在冰天雪地里，背着上百斤的大石头走上几十里的山路，还要时时提防兵勇们手里甩下的皮鞭。辛苦一日，只落得两碗薄粥。

楚寒咬着牙，奋力推着装满大石的独轮车，自一条弯曲坎坷的小路向大路上行去。狂风席卷着冰凉的雪花，猛烈的敲打在他的脸上。破碎的裤管，遮挡不了北风的呼啸，腿脚上的冻疮，已为脚踝沉重的铁链磨破。脓液流出，却冻在了伤口处。

从昨天到今天，他只喝过半碗冰凉的薄粥，此时，胃里正翻江倒海似的疼。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知道，不会有人施舍一口水给他。他更知道，他的命运，和身边那些同样被奴役着的人们一样，低贱如泥！

越过那道隆起的石坎，终于推上了大路，他轻轻松得口气。微微停了一下，松动手指，试图缓解一下僵直的手臂，独轮车轻轻一晃，向一侧斜倒。一片惊呼声中，独轮车带着几十块大石，向山坡下滚去。

楚寒一时惊怔，茫然的望着四处逃避的同伴，和策马赶来满面愤怒的兵勇。皮鞭夹头盖脸的抽了下来，头脸肩背上，巨烈的疼痛将他唤醒，他下意识的抬手护住头脸，踉跄后退。

“死奴才，你敢躲！”马上兵勇怒喝，楚寒站立不稳的身子很快被拎了过来，推跪在马前。他闭上眼，任由鞭子无情的抽打在自己身上，血，迅速渗透薄衫，又被风，冻的僵直。

“会死吧？”楚寒咬了唇，努力抵御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暗，疼痛，似已变得麻木。“好了！”耳边一个清朗的声音不耐的低吼，“快点给小爷让开！”

“是！是！”随着兵勇陷媚的声音，楚寒只觉脖子一紧，已被皮鞭套了，拖于路边。八只雪白的马蹄，在楚寒面前稍停，楚寒抬眸，怔怔的望着一对衣着鲜亮，皮裘包裹的少年男女，骑着一黑一花两匹骏马，护着一辆青幔低垂的轻便马车，向风城去了。

“大雪天的，殇家的小姐出来做什么？”一个兵勇挥着皮鞭催促军奴们重新整队，一边向着另一个嘀咕。“明明是个姑娘家，非得自称小爷！”

“嗨！”另一个兵勇低声轻笑，“那二小姐倒还像位小姐，却不知那三小姐是何等样人。”眼珠转了转，又说：“闻说，那三小姐许了户部员外郎的三公子。”

“许了又怎样？”前一人冷笑，“殇大人被贬官来到这鬼都不肯来的地方，还指望员外郎的公子娶他家的小姐？”嘴里说着，回头见楚寒仍未扶起车子，狠狠一鞭抽去，“你小子放机灵点，再挡了什么人的马，老子活活抽死你！”

楚寒跪在风口处，强忍着胃部传来的绞痛，寒风吹来，身子轻轻颤抖，眼前阵阵发黑。“也许，我熬不过这个冬天吧！”他无意识的想着，耳中传来其他军奴喝粥的声音，心底一片冰寒，脑中轰鸣，天地，在他的眼前慢慢旋转。

“楚寒，你要活着！”

楚寒一惊而醒，“娘！”他轻唤，刚刚，明明是娘在说话。漆黑冰冷的地窖，只有军奴们沉重的呼吸声。“楚寒，你要活着！”这是他听到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楚寒，你要活着！”

可是，这样的世界，让他如何活着？轻舒跪到麻木的双腿，膝弯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伸手摸了摸尤自昏涨的额头，却是想不起何时被拖入地窖。

空了整整两天的胃又疼了起来，或者，他已活不过明天吧？一丝轻松袭上心头，死，是不是最好的解脱？“楚寒，你要活着！”念及死，耳边立时响起母亲凄厉的喊声。“娘！”楚寒低唤，“我要活下去吗？”想着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想着那无休无止的折磨，他的心，颤抖着，“就算永无出头之日？就算永世为奴，我也要活下去吗？”单薄的身子瑟缩的倦曲。

森寒的夜，冰冷的心。

雪停了，阳光穿破厚重的云层照射在地窖上方的时候，兵勇把军奴们一个个的拖了出来，挥动鞭子，赶向山里。而楚寒，在皮鞭的抽打下，始终无法站起，士兵们无奈，只得将他留下，交与赏秋阁的小子们看管。

“别装死，起来！”一个小子在楚寒肚子上踢了一脚，扔给他一把扫帚，“去把院子里的雪打扫干净！”斜眼瞅了瞅楚寒烧的发红的双颊，“一个贱奴，也配生病！”啐了一口，晃着身子寻姑娘们厮混去了。

楚寒忍着撕裂般的头痛，撑着扫帚慢慢爬了起来，身下的雪，已被他的体温偎化。寒风吹来，湿了的单衫瞬间结上一层薄冰。楚寒激淋淋打了个寒颤，头脑却清醒了许多。吃力的挥动扫帚，将院子里的雪慢慢归拢成堆，动得几下，竟虚出一身汗来。

“喂！”东丽自楼上下来，看到打扫干净的后院，“到前边去，把前院和门前街道扫了！”不多瞅小军奴一眼，沿着长廊去了。

“小彤，你看，好漂亮的马车！”阳阳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看着一辆青幔红绸的轻便马车渐渐驶近。

“那是殇家的小姐！”小彤不无艳羡的伸长脖子张望。

“喂，死奴才，你弄我一身雪！”正自呆望的阳阳感觉到手上一阵冰凉，回头过头来，却见一个小军奴在扫雪，不禁勃然大怒，“眼睛瞎了不成？”口中喝骂，跨前两步，挥手两记耳光甩在楚寒脸上。

楚寒连退两步，抿了唇立着，只静静的瞅着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安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怜悯。

“看什么？”阳阳瞪眼，垂眸看到楚寒脚上的脚镣，“还不扫雪去？”唇角微挑，眼眸闪上一丝笑意。

楚寒垂头，远远的向院门另一边走去，方迈出几步，却只觉脚上的脚镣一紧。不及反应，双脚被猛力后拉，身子已向前扑倒。风城的街道，大多由碎石辅成，这一跤摔下，撞上尖石，手肘、手腕和膝盖处已鲜血淋漓。楚寒挣扎起身，回过头来，见阳阳扔下脚镣拍着手笑，却原来，是受了她的暗算。

“好恶毒的丫头！”对面客栈里，洛沐风眉头微皱，立起身正要下楼，却见殇家小姐的车子已驰过赏秋阁停了下来。车子左侧黑马雪蹄，乘的是殇家大小姐，殇聿。只见她唇红齿白，柳眉杏目，分明是个明艳女子，却做男儿打扮，一顶银冠束起长发，蓝色锦袍滚着白边，黑色披风轻卷，露出腰上掖着的长鞭。车子右侧，一匹白底红斑的小花马驮着一个一身紫色绸褂，美艳动人的少女，却是殇家二小姐，殇若月。

洛沐风看着两人利落的下马，唇角泛起浅笑。闻得殇家以诗书传家，殇家女儿纵学过功夫，想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腹中毁谤，看到姐妹二人一个英姿飒爽，一个婀娜矫健，却也不禁点头，这殇家姐妹数年前就名动京城，自有他的道理。

“三妹，慢点！”殇聿伸手，扶出车里红色披风包裹着的三小姐殇若水，红色披风的帽子已戴起，红色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幽柔亮的明眸，顾盼间，灿然生辉。“要买针线，姐姐帮你带回去就是，定要自个儿跑一趟，这大冷天的！”殇聿呵责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宠爱。

“在家里呆着闷气嘛！”洛沐风闻得娇柔的声音轻语，瞬时呆住，仿若连呼吸都为之停窒。

殇若水在两个姐姐的护持下下车，只觉两道灼热的目光盯来，回头瞧时，却是赏秋阁门口的两个丫头。“姐姐，走吧！”蛾眉轻蹙，急急回头，迈步向一旁的杂货辅走去。

回头那一瞬间，有风过，红色面纱轻掀，露出半张绝美的旷世容颜，随之又被面纱掩上。洛沐风自窗内见了，一时间如遭雷击，呆立窗边，不能移动半分，眼巴巴瞅着三姐妹的身影在杂货辅门里消失。

待得回过神来，却见楚寒已被两个小子拖了回去。

一方入了兵寨十余日，方派车送归，见了刘三平与东丽，只说把爷极是喜欢，神情颇为得意。

隔几日，一方养了精神，自出来寻阳阳玩。听得阳阳说起地窖里竟关着个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小军奴，不觉好奇，去寻看管军奴的兵勇，要牵了楚寒去玩。士兵们知晓她刚从兵寨出来，自拉她做了一家，事毕，少不得拖了楚寒出来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