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被突然“吱呀”打开,一名内侍睡意朦胧地伸着懒腰走了出来,眼前的萧佑庭和李仁德让他大吃一惊,本就因为打哈欠而张开的嘴许久都合不拢。
“皇……皇上……”内侍慌张下跪:“奴才参见皇上。”
萧佑庭这才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宫门已开,也便给了他进去的决心,步入云时宫,只见寝殿的窗格内透出缕缕昏黄的幽光,原来穆景瑢也还未安歇。
穆景瑢借着烛火幽幽地望着捧在手心的沁心香与小药丸,放在手边的一页信笺因为殿门被打开而被突然吹入的微风吹起了一角。
很显然,萧佑庭的突然造访让她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她从容地低垂下眼睑,心绪宁静地顺手将沁心香放在桌上,悄悄把小药丸收了起来,时间是这样的短促,那一纸信笺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起了的。
她诧异地迎了过去:“臣妾景妃参见皇上。”
萧佑庭将她扶起,示意身后李仁德关上门,李仁德心神领会地微笑着阖上殿门,自己则在殿门外安静候着。
萧佑庭走至她方才坐着的桌前,拿起桌上的沁心香好奇地问道:“景妃方才那样入神,不知朕是否有幸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他的目光始微微慢慢地掠过信笺,烛火昏暗不明朗,他也始终没有在那纸信笺上有半刻的停留,这让穆景瑢暗自地舒了一口气,她神情自若地自他的手中拿过沁心香,温婉地说道:“这便是皇上之前喜爱的安神薰香,臣妾正想着多调制一些给各宫送去一些,好让皇上可以时刻都可以闻到。”说罢便不动声色地将信笺叠起,悄悄地仿佛了宽袖之中。
对于这个细微的动作,萧佑庭虽是看在了眼里,却并没有在意,只是拉过她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你可知道,今日在金銮殿你说的那席话真是叫朕震惊了,不是不想卷入后宫纷争么?但是如今看来你已经成了淑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若是臣妾成为了淑妃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岂不是淑妃便没有了那么多的精力去时刻算计晚妃了么?”穆景瑢转过头,笑意便在动人脸庞上若隐若现。
“你说你是为了……分散淑妃的注意力。”这样的回答真的是让萧佑庭大吃一惊,原来她是真的可以如此大度么?
穆景瑢低沉的音调柔美地飘散在他的耳际:“淑妃与晚妃虽是亲姐妹,但是整个后宫恐怕无人不知她们是心不和面也不和,而似乎淑妃也总是处处针对晚妃,如今淑妃应当已经恨透了那虚情假意的李昭仪了吧!可那也总是不够的,总要再多一些人让淑妃费心不是么?”
“如此说来,你倒是为了帮朕保护晚妃是么?”萧佑庭目光炯炯地望入她静如止水的眸子:“也便说明了你根本就不屑于与她们争宠是么?原来是根本就没有将朕放在心上。”
穆景瑢在他的注视之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就连笑容都依旧清澈如故:“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自当事事都为皇上着想的,既然臣妾知道皇上的心在晚妃身上,那么臣妾为了自己的天牺牲一点又何妨呢?”
“好一个景妃啊!”他的眼眸流光一转,满是赞赏地望着穆景瑢:“如此说来朕应当好好地嘉奖你。”
穆景瑢的目光平静依旧,激不起一丝涟漪,乌沉沉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臣妾并非为了得到皇上的嘉奖而这样做的,而是深知在那样的场合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做恶人,晚妃性本善良,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姐被惩罚,若是臣妾不出来做一回恶人,皇上莫不是不知道要怎么惩罚了么?”
景妃可真算是深宫之中难得的解语花了,在一群争相邀宠的嫔妃之中竟也算是独秀一枝,因为太独特所以才更让他想要靠近他,即便没有爱,但是他已然喜欢与性子淡淡的她谈心。萧佑庭低首的瞬间流露出丝丝柔情,人生能够得到如此的红颜知己也便知足了。
“你当了一回恶人,可是有没有想过后果呢?”萧佑庭望向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处,言语之间满是怜惜之情,他知道凌怀冰的手段,在这个深宫之中,他最不希望忆晚受到伤害,但是私心也不希望穆景瑢被伤害。
穆景瑢拿起一些沁心香,轻移莲步至寝殿的中央,漫不经心地回答:“后果很明了,也不用臣妾多想了,想必淑妃被禁足十五日之后便要来找臣妾的麻烦了,只要有心,臣妾相信淑妃能够在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静静地为他焚上熏香,顿时幽香阵阵,不绝如缕。
她推开窗,夜风吹入大殿,将那股幽香氤氲地更加沁人心脾,他望向窗外,但见月色分明,皎洁如水,而此时的忆晚是否也在与他共赏这一轮明月呢?
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是叹息而又似呓语般地说道:“不论怎么样,若是朕没有办法保护你的时候,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穆景瑢的眸光闪烁,突然有些游离不安了起来,虽然没有爱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依旧可以让她感动,更让她感动的是他对晚妃的那一份深沉沉的爱。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原本以为帝王家只会有利益而产生的虚情,却不想竟然真的有真爱的存在,晚妃呵晚妃,你可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她穆景瑢也是一介凡人,在内心的深处也在渴望着一份属于她的真爱,而她是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却依旧抱着那虚无的幻想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后宫之中步步为营。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她的一生已经为了他而活,明明知道她所付出的真心以及一片热忱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但是她依旧愿意傻傻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在这里,她淡淡的、不争的性子竟然也引得了萧佑庭垂帘,那么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么?
只要接近他,就会有机会。
为了他的天下,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凌怀冰,她不得不将那致命的慢性毒药淬于这沁心香,一点一点地消耗着萧佑庭的生命,同时也一点一点地挥霍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却总也得不到答案。
萧佑庭有他的凌忆晚,而他有他的凌怀冰,好一对如花俏丽的凌氏姐妹,竟然就这样将她的念想烧成灰烬。
然……萧佑庭带给她的这份感动让她的心隐隐生出不忍,在这冰冷的深宫之中她感觉到了丝丝的温暖,却要亲手将他送上绝路么?真的要这个样子么?
想至此,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打开熏香炉,久久无法回过神。
萧佑庭走过来轻轻抵住她的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都已经焚上了,何必要灭了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将悠远的思绪一点一点拉回来,诧异地抬首便望入他那双坚定澄明的眸子,一刹那眼中满是心绪和游离的慌张。
他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异样,关切地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感觉到不适了么?”或许,身子并没有不适,只是刻意装出的样子想要逃避侍寝,这样的奇女子世间果真少有。
穆景瑢不安地低下头去,顺手将熏香炉的盖子盖上,然后迟缓地摇了摇头,幽香依旧,但是周身的气氛却变得很奇怪。
萧佑庭并没有多言,只是拉着她的手回到桌边坐了下来:“朕的心中很是好奇,你似乎一直都在无声地拒绝着朕,是你不想侍寝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入宫为妃呢?”
穆景瑢却是突然挣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臣妾不敢。”
萧佑庭的心中顿时明了,她已经心有所属,万般无奈才入了深似海的宫门,那萧郎从此便成路人,因为心有不甘所以才会视圣宠就如洪水猛兽般,而她也是有史以来两次拒绝侍寝的女子,应该还没有哪一个皇帝如他这般被嫔妃拒绝侍寝,想至此,他不禁感慨良多。
“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朕有的,可以给的,朕必定不会吝啬。”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昏黄的烛光让此时的她更显妩媚,其实他是在给她机会,若是她要他成全了她与别人,他也会想尽一切法子,聪慧如穆景瑢不可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穆景瑢直觉得他的目光炽烈而浓郁,其间不参杂任何有关于爱的情愫,但是她知道他在给她一个机会,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又如何呢?始终不过是残梦一场。
“臣妾想要皇上的心……真心……皇上给得了么?”在那一瞬间,唇角噙着凄美的笑意,粲然而悲伤,不给自己这个机会,是为了让自己彻底心死。
她想要的似乎是出乎于萧佑庭的预料之外,他怔忡良久,终还是无奈地叹息:“真心……在这红墙黛瓦的深宫之中最不可得的便是真心,朕可以给你隆宠、富贵、荣耀,惟独给不了真心。”
“臣妾知道。”她的神情反倒轻松了起来,这个是她早就知晓的答案,并没有伤感的必要,温婉起身,深深地屈膝弯腰:“臣妾恭送皇上!”
萧佑庭心情沉重地走在御花园的路上,静谧的夜晚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到来而被打破,他只是慢慢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之上,那些小石子便隔着薄薄的鞋底一个一个地磕在脚底,微微的疼痛,可是却让他的心释然了些。
迎面遇上失魂落魄脚步凌乱的萧亦寒,他微微一怔:“皇兄……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安歇?”
萧亦寒亦是一怔,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使自己急促的呼吸微微平稳了些:“许是与皇上一样的,这样闷热的夜晚了无睡意,倒不如出来走走散散心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