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端午夜认识了赵明风,洛琴斋便对他极为推崇并引为挚友,直言与此人交往对宇文凤开拓心境有大益。宇文凤自然不会有违洛琴斋,但那晚眼见两人说得投机把自己冷落一旁,她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隐隐有着将被洛琴斋丢弃的感觉,因此对赵明风越发没了好感,总是暗地里拧着一股劲。
这次去佛寺的主意是宇文凤想出来的。她久闻佛诞日之盛名,今年又赶上十年一逢的天灯会,极想身临其境感受一番。她特意选在静园学琴的时候问,洛琴斋当即应下,谁料想下午赵明风到访后不过三两句,洛琴斋便聊到此事,见赵明风颇感兴趣,遂顺势邀他同往,于是好好儿的游寺看灯又成了三人行。
尚华城中的佛寺仅城东一座护国寺,城西一座白龙寺,素日香客繁多,如今赶上佛诞吉日更是人挤人,肩挨肩,所幸尚未入伏,进香信徒不至太过难熬。宇文凤跟洛琴斋特意避开上头香的时辰,待两人抵达寺门,香客已无清晨蜂拥之势。
赵明风在约定的时辰到达,还是带着那副面具。据他所言,少时曾逢火难,不单音喉受损,更伤及半侧面容,唯能以此遮掩以免引人惊愕。这算是人家痛处,宇文凤不好多问,任好奇心再重也只得暗自揣度,腹诽一句“有伤得那么厉害?是毁容了么?大夏天的还带,也不嫌热”。
当下三人会合,举步进了寺门。院内人确实不多了,剩余香客多聚在三重佛殿,密密跪在金身像前诵经还愿。宇文凤虽不信佛道,敬意尚有,她在殿门外恭恭敬敬颔首行毕礼,抬眸见洛琴斋已向待客僧请了三炷香过来,不由诧异问:
“你是要上香?你原来拜佛祖啊?”
洛琴斋淡淡一笑,捻着线香道:“无论信奉与否,总是希望故去之人无憾,健在之人平安的,我不过一思念亡父、敬爱生母的泛泛之辈罢了。”
他正待叮嘱宇文凤到殿外等着,宇文凤匆匆走向待客僧,旋即手持线香回转,迎着他不解的目光耸肩道:“怎么,我也只是个想念兄长母亲的寻常人,况且不是有句话,叫‘心诚则灵’吗?”
两人相视一笑,洛琴斋回眸,眼中笑意犹存:“看来明风兄也有此意啊。”
宇文凤这才发现赵明风也静静地请了香,走近前来颔首答道:“心有夙愿,自然不肯错过。”
三人寻到一处空隙,依次上前敬香,默念祷词。宇文凤抛开杂念,满怀虔诚地点燃线香,拜了三拜,暗诵道:“佛祖庇佑,愿母亲康宁,兄长平安……望洛溱,洛溱……”
身边响起低低的咳声,赵明风一手掩口,一手抖抖地把香插入供台。洛琴斋见他举止有异,忙问宇文凤可是请愿已毕以尽快离殿。宇文凤匆忙插上线香,几人逆着人流挤出殿门,沿回廊往后殿绕去,远离佛殿后,赵明风急促的呼吸方慢慢平复下来,他见洛琴斋一副关切探究的神情,只淡淡道因从前火难的缘故受不得烟熏气,烟气大些便会发作。
“既有宿疾,明风兄何苦今日上香?早知如此,等过了佛诞再来,也是一样的。”
“都说佛诞许愿,必然灵验。若能如愿,些许不适又算什么呢。”
赵明风说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自嘲尽被宇文凤看去,不由生出一丝同情,问:“原来赵公子也有夙愿未偿啊,不知许的什么愿?”
“先人长安,手足团圆。”赵明风低声道,说着看向前侧一重院落,问一旁的洛琴斋:“琴斋可知,那边‘往生堂’是什么所在?”
“这倒有段故事……明风兄可曾听闻,白龙寺供奉的是哪一位佛祖?”见那两人均是摇头,洛琴斋便道:“寺中奉养的是极西大悲佛。据传这位佛祖心有大善,曾舍身饲伥鬼以度化孤魄游魂,得以跨白龙成佛,专司超度往生。这处往生堂乃先齐所建,久经战火,乱世独存,若有亲眷猝死暴毙,可将生前遗物或冠名遗容奉在堂中,诚心供香灯九盏,灯尽之时,怨魂即可解脱,再入轮回。”他见宇文凤一旁若有所思,又道:“古籍杂乱,多有说灵验的,究竟如何,也无从知晓。就当是佛门典故,听听便也罢了。”
宇文凤悄悄撇嘴,赵明风微笑着提议进去随喜一番,于是三人步下回廊,进院里看了一圈。院中高堂巍巍门扇素穆,青荣松柏投下的婆娑树影将正堂尽数湮没,堂中昏暗,唯有供奉的灯烛烁烁不熄,光晕将祈愿人的身影映在窗格上,簌簌跃动。宇文凤不禁屏息走进供堂,看着一排排木阁中供奉的卷轴木匣,眼眸中倒映着琉璃灯盏的瑕光,不经意间已行到供堂最昏暗的一角,视线过处,只见壁龛中晃过一抹碧翠暗芒。她暇眸看去,目光锁定在一尊极不起眼的木刻灵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