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陵甫一拿到赎身契便带着早已打点好的行装离开了芳菲坊。不到午时,她自毁嗓音以降身价方得自赎的消息便在清心街上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庆三娘转卖契文和霍兰玉变相助力的细节却没透露出半分。听闻此讯,众人无不跌足直道可惜,纷纷打听杨兰陵日后作何打算,很是闹了一番。杨兰陵则悄悄进了飞莺楼,在齐三姐处借住一晚,只等次日一早范景原来接。
杨兰陵了却了最大一桩心事,当晚早早睡下,一梦沉酣,破晓时小嬛来唤,她很快就起身更衣洗漱。此刻天色未明,独一抹极淡曙光照上窗纸,衬得室内烛光有些黯淡。待杨兰陵梳妆完毕,小嬛撤出铜盆手巾,依次吹熄了灯烛,余烟袅袅中,铜镜中倒影变得氤氲朦胧。
“齐先生。”
阁门外传来小嬛轻唤声,杨兰陵扣好镜奁回身看去,年轻女子噙笑入房,身后跟着几人,俱是清心街上小有名气的乐伎。杨兰陵见礼未毕,便被齐三姐扶住含笑道:
“今日是妹妹大喜的日子,我们岂能受新人礼?”
“同在清心街这些年,都是自家姐妹,如今你先挣身出去,我们也替你欢喜。”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声,“姐妹一场,总该来送你一程。”“只愿你与范公子相守白头。”“日后你便不再是孤身一人,切记行事再莫这般任性,不计后果。”
众人絮絮说着,齐三姐取出一只木匣递到杨兰陵手中:“你自己非要走得干净,将一应首饰衣裳都留在芳菲坊,我们没的说。这些是姐妹们一点心意,你万不可推辞。”她说着,温声又道:“还有你剩下的银两,我已交予妈妈去采办了,不出三日,必给你置备好全套衣物首饰,作为嫁礼送去范家。书香门第,多有人看不起咱们乐伎出身,越是如此,越不能落了下成,保管让你即便妾室位,面上也风光无限。”
杨兰陵紧紧捧着木匣,感激道:“多谢四姐和姐妹们。”
“好了,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齐三姐笑着拍拍杨兰陵手,眸中闪过一道水光,“范公子的车马随时就到,下楼去等罢。”
杨兰陵在众人簇拥下向飞莺楼后门走,远远就望见门前一道熟悉人影,正是霍兰玉。齐三姐遂向杨兰陵低声道:
“玉娘子早就来了,我看还带着东西,让她进去一坐也不肯,非得在这儿站着。我看是跟你差不多的倔强性子。”
说话间已到近前,霍兰玉不等杨兰陵出言,抢先道:
“七姑娘和小凤官儿不好离坊,特地央我来替她们送你。”又上上下下打量杨兰陵一番,鼻中轻嗤:“我猜你就会是这戴孝似的装扮。那起子读书世家本就瞧不起风尘中人,你这么清汤寡水地撑不起场面,岂不更让他们轻视!”
杨兰陵一笑:“没办法,我历年衣服都是素色,这两件已算最鲜艳的了。”
霍兰玉嘴一撇,示意身后小嬛送上包裹,道:“七姑娘也是如此说,所以悄悄备下了这一身。好歹是出嫁,不穿大红喜服怎么说得过去?”
几名乐伎纷纷笑说兰彩有心,杨兰陵打开包袱,蓦地一片艳红撞入眼眸,在初升朝阳的映射下灼灼生辉。她轻轻抚过绸缎上精致刺绣花纹,抬眸看着霍兰玉叫一声“十四姐”,缓缓问道:
“我那卖身契,你到底如何从小徐侯爷手中得来的?”
霍兰玉面色一滞,僵了片刻不耐道:“旧契都到手了,你还管它如何来的做什么?以前也没见你陵先生对什么事好奇过。你快收收心,好生做你的范夫人罢!”
杨兰陵回眸含歉意看了众人一遭,众乐伎会意,纷纷退避,独留她二人默默相对。
“我说过,我不爱欠人恩情。”过了半刻,杨兰陵执着追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能从小徐侯爷手中拿到我卖身契?”
霍兰玉目光游离片刻,情知拗她不过,不情愿道:“妈妈本是打算将你那卖身契暂押在姓徐的手中,押金五百两,若当真留你不住,再将你转卖给徐侯府,剩下五百银到时另算。我初七下午才听到消息,恰逢姓徐的晚上过来,我就逢场作戏多劝了他几盏酒。他素来以为我与你不和,我不过许他些好话,他便应下把旧契放我这儿代管,随后初八晚上来听你绝唱时交到了我手中。他既然心甘情愿给了我,该怎么处置自然随我心情,就这样。”
“……你擅自主张放我走,徐侯不会善罢甘休的,三娘更是。你就……没有丝毫后顾之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