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初雪整整下了一天。雪停后,接连几日彤云密布未见放晴,满城仍是一片白雪皑皑好景致。初五秦宛月依例往大明寺上香,回程时兴致突起要去北苑看雪,王府随人自然遵命。一时车驾行到北苑,但见万树银装素裹,沿路渐入深处,便闻梅香淡淡,转过假山,果见一座仿魏晋修造的轩榭前红梅初绽,煞是好看。
“寒竹,你看这梅花,竟不比府里梅苑的差。”秦宛月轻笑道,慢慢走在积雪小径上。寒竹一心不敢而用,嘴里应付着,手上着力扶着她臂弯,唯恐失足滑倒伤了胎儿。
梅枝间闪过一道人影,恰巧与秦宛月打了个照面,秦宛月眉梢微扬,声中带着几许讶异惊喜,道:“萧先生?好巧,先生也是来此赏梅的?”
“……娘娘安好!是啊,常听人言北苑梅花小有名气,前几日就想趁落雪来赏一番,孰知今日才得空。”萧明熙持礼恭谨道,“却不想能偶遇娘娘,实在有幸。早知如此,萧某说什么也得把鸣玉带来。那孩子素来不爱这风雅事,执意留在家中,待她得知萧某巧遇娘娘,肯定后悔死了。”
秦宛月掩唇轻笑:“鸣玉小姐性情爽朗不输男儿。况且二小姐只怕看惯了先生在金陵别庄的梅苑,北苑这几棵梅花难入贵眼啊。等过几日王府里梅花开时,本妃具柬请萧先生与二小姐过府少坐,如何?也好让先生品评品评。”
“娘娘贵体有孕需静养,萧某就不打扰了。只等年节里再带鸣玉给娘娘请安罢。”萧明熙淡然说着,侧身让出路径,“萧某有些附庸风雅的嗜好,刚在前面轩厅里备了些茶点,一仿古人含梅嚼雪的雅趣。既然有缘得遇娘娘,未知娘娘可愿进轩少坐,驱驱寒气?若萧某没记错,娘娘孕期已经五个月了罢?似这般冰天雪地,若不甚着凉动了胎气可就麻烦了。”
秦宛月顺势应好,回首对扈从道:“本妃要跟萧先生说说话,你们在外等候。”
从人应命,列侍两旁。进轩厅后宾主落座,萧明熙遣退了侍婢,两人才相视一笑,丢开人前的疏离客套。
“阿玉硬要跟来,是我觉着今日这事……不好让她听了去,费尽口舌才把她哄住。”萧明熙无奈笑道,“阿玉人小鬼大,我也说不准你跟秦桓的事她知道多少,但能瞒住些总是好的。”
“阿姐所虑极是。他弑母杀父,我又千方百计盘算他……似这等龌龊事你知我知,就别牵扯上阿玉了。”
萧明熙微颔首,转而正色道:“之前你的打算是给魏氏子栽一顶科考舞弊的帽子,籍他跟侍郎府的亲戚关系给秦桓泼一盆脏水——如今秦桓名正言顺受了副考位,计划也该重新定夺罢?”
“不错。”秦宛月噙三分冷笑,语声平静道:“其实他若不当这副考,我也奈何他不得。可他既然受了副考位,就怨不得我心狠绝情了。他能被选中任副考一职,说明颇得圣眷看重,皇上最恨的就是辜负圣恩,若闹出他私泄考题的丑闻,龙颜必定震怒,他便再逃不掉严惩。”
萧明熙沉吟片刻:“阿月,有一事我必得先问明,你想得个什么结果?让他身败名裂,还是直接取他性命?你总该定好,咱们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秦宛月沉默下来,垂眸来回捻着指腹。萧明熙忖度着她心意,试探问:“若依我,只要悄悄坐实秦桓泄题给魏氏子,等开考后着人举告他私相授受,便足以让秦桓丢官弃爵——还是你觉得如此下场远远不够,必得让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也无非刑场上一刀,还让他落得个痛快。”秦宛月并不看萧明熙,只管盯着盏中茶水,“我想让他身败名裂遭人唾骂,他越是心高气傲,我越要让他尝尝人间屈辱的滋味。我要让他知道……世上有种痛苦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明熙凝眸看了她一刻,抿一口热茶,缓声道:“那就照我先前所言,朝着私泄考题知法犯法的罪名谋划布局,只要在市井间调起些民怨哗然,朝廷自会从重惩处。到时轻轻松松判一个流刑,发配北疆西境那等穷山恶水,便能遂了你意。”
秦宛月眸中不可察觉地倏忽闪过一抹异色,片刻低声道:“阿姐……你会否觉得我冷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