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堆从中间往两边垮塌。一只被金属手套包裹的手伸了出来,将积压的尘土抛撒到旁边。一股力使出来,手的主人掀开埋在身上的尘土,翻了上来。
是李素。
她身上的作战服因为鲸鱼群的疯狂冲击,破烂得很严重,加上之前被怪雨加速老化和生锈,基本丧失了温控和各类电子模块功能。
她坐在土堆上,往四周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被浓雾所笼罩着。
“糟了!”
看到浓雾,她立马紧张起来。因为浓雾就意味着附近有不安者,而且,看着浓雾的程度,估计徘徊着大量的不安者。
得马上跟队长他们集合才行。
但她知道,浓雾导致能见度非常差,贸然行进的话,一旦迷路,后果不堪设想。她赶紧启动作战服里的通讯设备。
随着一阵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传来,她的心跌入谷底。
通讯设备坏了……不,不止是通讯设备。作战服的各种电子功能都失效了。看了看身上破烂不堪的作战服,她大概明白,这身衣服报废了。而且,因为反馈力调控功能的失效,现在对她而言,这身重达两百多斤的作战服,完全就是负担。
得扔掉。
李素没有多犹豫。她将一些基本的工具、补剂和紧急医疗药品取了出来,然后将作战服脱下来。
没有厚重扎实的作战服包裹,她瘦弱的身躯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十六岁高中女生的身材,实在是太过单薄了,尤其是在脑髓地狱这种地方,显得更加地“可怜”。
最“可怜”的当然还是她那只几乎烧成炭的右手。
此刻的右手,已经恢复了原状。这一点也让她心中有些不安。因为这意味着,要么裘子铭离自己很远,超出了五公里的范围,要么裘子铭遭遇了危机,重伤到失去意识,甚至是死亡。
她咬牙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再数字化状态后,持续的阵痛让她很难受。
但痛苦并非真正致命的。
她打定了什么主意,猛地将肺腔泵满气体,抬高肩膀,随后拿起旁边的战术匕首,在手肘的完全烧毁出比了比。
她要切下这条废手。
继续留着的话,不仅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会引发感染,危及健全的组织。
但这对一个高中女生而言,是否太过残忍了呢?亲手把自己的手掌连带小臂一起切下来……
李素孤零零地坐在浓雾笼罩的小土堆上。她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低温已经让她的鼻尖开始发红了。看着没有方向的浓雾,她心里涌出一些酸涩,忽然就哭了起来。
右手刚烧毁的时候,她忍着没哭,因为还有其他队友在身边。但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会被发现哭泣的事实了。
哭泣等于怯弱。
正因为自己是怯弱的,所以她固执地这么认为。
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最后她松了口气,闭上眼,左手猛地发力,将坏掉的右手和小臂切了下来。
经过大量副本历练的她,有一刀切断手肘关节,不拖肉带筋的力量。
她顾不上感受这割断的痛楚,拿来一瓶低温喷雾,手肘断面处喷了喷。低温凝固剂封住了断面,避免失血和感染。然后,她左手和嘴巴配合,用绷带缠住伤口。
做完这些后,她的额头已经全是冷汗了。
最后,袖子抹了抹眼睛,她站起来,用自己的经验判断方向。一直待在这片浓雾里很危险,因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不安者潜伏在周围。
通过对风的感受,她选定了一个方向前进。
风声在耳畔盘旋,她的发丝因为汗水,黏在了脸颊上。这让她更加清晰地知道风在往哪里吹。
硬质的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欻欻”的声音。这说明地面是有冰渣子,或者霜冻层的。因为重物挤压,冰霜破碎,就会发出“欻欻”的声音。
很长的一段路里,李素都只能听到风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欻欻”声。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在这片浓雾里,像现在这样走下去。
冷、孤独与恐惧环绕着她。
某一刻,
她听到了更多的“欻欻”声……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停下来,但“欻欻”声还在从周围传来。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雾里……还有其他人?
不知道是敌是友,她完全不敢动,不敢出声。
直到,一个约2m长,60cm宽的脚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旁边,同时伴随着清脆响亮的“欻欻”声。
有东西,一定有东西在我身边!
李素汗毛炸立,本能地向旁边侧闪。她刚闪走就发现之前的地方,猛地出现了一个用力踩下的脚印。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脚印,不断出现,往着她的方向迅速袭来。
它在靠近我!
这么大的脚印,还出现在这浓雾里,只可能是不安者!千不愿万不愿,最后还是遭遇了不安者。而且,看上去,是一个隐形的不安者!
李素持续闪躲。但隐形的不安者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锁定她,然后踩出一个又一个宽大厚重的脚印,朝她奔去。
怎么办……怎么办?
李素很清楚自己在队伍里的定位,是一名治疗人员。尽管在无限副本里大量历练,使得身体和基本力量远超一般人,是高玩的水准,但特征能力,始终是“无法给自己使用的复原”,并不具备直接性的攻击能力。仅仅靠身体和力量,怎么也不可能跟一个光脚印就能装下她的不安者战斗。
对,对的!
正面作战不是我的强项,我得跟它拉开距离,想办法用我复原的能力逃走。
但,我该往哪儿逃?
李素赫然发现,因为不安者的出现,周围的空气气流变得异常紊乱,四面八方都在吹风。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已经不知道自己最初是在朝哪个方向前进了。
战斗,往往是瞬息万变的。
也许,李素只在“迷失方向”上迟疑了不到0.5s,但也正就是这不到0.5s的空隙,被追踪她的不安者找到了机会。一个脚印,在离她不到20cm的左边猛然落下,她下意识地往右边闪,但右边……早已有一只正要出现的脚印,在等待着她了。
她闪身过去的瞬间,眉心涌动致命的危机感。
闪,闪!
战斗本能告诉她,必须立马闪出去!
但是,也许因为受伤丢掉了右手,也许因为不自信的性格,她的战斗本能没能跟身体本能实现同步。
她看着前面的空地,很清楚,自己只需要闪到那里,就能躲过这次攻击。她知道该闪,但身体就是没能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做出反应。
一股重力的压迫,猛然从她的头顶袭来。她的颈椎连同脊椎,迅速往前弯曲。肩膀和背阔成为了碰撞点。
巨大的冲量,与她的身体完成交换。
于是乎,她的身体,瞬间变形,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
不安者是隐形的。所以,只能看到,她的身体与地面接触,迅速扁曲,地面迅速凹陷。一个脚印,出现在地面。而她的身体,是脚印的一部分。
霜冻的地面很坚硬,并不像松软的泥地那样,有很大的压缩范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只隐形的不安者的脚掌,是肉做的,而不是钢铁,有挤压空间。所以,李素并没有立马变成像液压机之下的物体那样平面化。
但,无法避免的是。她全身的骨头,因为瞬间负重远超承受极限,错位、断裂、粉碎……
最严重的是她的骨盆处,完全软烂了,呈现出流性橡胶状。因为不安者的脚掌踩地时,着力中心点就在这个位置。
她匍匐在不安者的脚印里,无法动弹。
但此刻,她的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她的意志,从未如此坚韧过。
她感受不到疼痛,也完全没有恐惧。
她不会掉眼泪,不会绝望地闭上眼。
因为,她感觉到了,不安者再次抬起了它的脚。
它要再一次踩下来,像践踏一滩烂肉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