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天使有些没想到。天使与支配者势不两立，不是应该的吗？就像水与火。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将问题再抛回去，

“那黎先生你是什么看法呢？”

“天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无限意志基于基本法则所培育出来的产物。你们履行着无限意志所给予的使命。清除支配者也好，维护无限宇宙稳定也罢。你们都是被赋予的生命。这样的你们，从何说起立场呢？”

“你想说，我们没有个人意志，对吗？”天使接着又说，“事实上，可能跟你所理解的有出入。”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解释，黎木就打断他说，

“我不关心这一点。你们有没有个人意志，对我来说，并无关系。”

“那什么跟你有关系？”

黎木平静地回答，

“我所想到的，所发现的，跟我有关系。”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天使并未表露多余的神情和目光，他笑着评价，

“嗯，不错。跟想的一样，黎先生是个极其‘自我’的人。你眼中的世界，是围绕着你运行的。”

这句话不是在贬低，而是基于他的认知，客观的评价。

“是的，跟你想的一样。”黎木并未刻意将哪个字咬得很重。但天使听得出来，这是在说，他的看法，只是他的看法。

天使舒展了一下肩背，轻松地问，

“那么，黎先生来到这里，所为何事呢？”

“来的路上，我试图去弄明白，你们为何要伤害卡佩妮。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对你们而言到底有什么威胁。走进这扇门，看到从她身上长出来的那朵话后，我立马就明白了。”

“哦？”天使显得很好奇。

黎木眼睛稍稍眯起，

“正因为弄不明白，所以才要伤害。”

“此话何解？”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两人并不是声色厉茬的样子，语气平和轻松，像是普通的街头闲聊。可如果一场对话本身就抱有目的性，那么频繁的交流，一定会较出个高低来，哪怕只有一点“高低”之差，在两个极度敏感的存在面前，也会立马被放大无数倍。

而此刻，这一番交谈下来，黎木获胜了。他切实地点出了天使伤害卡佩妮的原因。

正因为天使不知道卡佩妮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女孩，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所以，选择了伤害。诞生于基本法则的他，无法容忍任何不在基本法则范畴之内的事物。这是他无法克制的本能，是程序缺陷。就像一个人，无法不进食一样。

黎木跟天使的差异在于，他也诞生于基本法则，但又不完全受基本法则所束缚。因为，他是黎木的同时，还是安全屋的主人。

而安全屋并非在基本法则之内……这个秘密，在他穿梭于裂隙地的时间尺度，见证那些裂隙被符文创造出来时，就已不再是秘密了。起码，安全屋不在他们所认识的基本法则之内。

程序缺陷，注定了天使一定会在长久的交流中败下阵来。

天使陷入沉默。

躺在后面凳子上的利亚妥弥亚，终于再次睁开眼睛。它站起来，凝视着黎木，

“你呢？你真的认识那个女孩吗？”

利亚妥弥亚分担了一部分来自黎木的压力。天使得以解脱，他喝了一口红茶，神情明显没有之前轻松了。

黎木本该是无懈可击的，但面对着与他颇有纠缠的利亚妥弥亚时，露出了一些缝隙。他依旧感到困惑，利亚妥弥亚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它真的成为了一个新的“脑域之主”吗？它真的接受了无限意志的指引吗？

这份困惑，让他陷入短暂的沉默。而着短暂的沉默，又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确不够认识卡佩妮……

似乎，他就要像天使被他抓到程序缺陷一样，被利亚妥弥亚抓到程序缺陷，然后一言击溃了。

黎木的程序缺陷是什么？

早就许久之前，就已经被提及了。第一次提及这一点的，是贝特·黑斯廷斯，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那个令人无法遗忘，时至今日，依旧记忆犹新的女人。黑斯廷斯曾说，哪怕他能支配万物，也始终是一头会被情绪所支配的困兽。

现在，此时此刻，面对曾经的“伙伴”。黎木始终被情绪所支配，这个他无法控制的程序缺陷，就要暴露了。

黎木默默地看着利亚妥弥亚。后者那对琥珀色的双眼，十分迷人，但也是锋利的尖刀。

“我该怎么应对？”他在心里询问自己，就好像……他的内心跟他不是同一个人，而是能够相互交流的对象一样。

但，没有内心之声响起。没有另一个他给他回答。

死寂般的沉默……某个瞬间，灵光一闪，如同电龙呼啸苍穹一样，在他心中激起势不可挡的震撼。

在极短的，转瞬即逝的时间里，他捕捉到了那份难得的认知。

“倘若我的心无法告诉我答案，那不正意味着，我心并非独立于我的吗？我感到迷茫，我的心也同样迷茫。我全身上下每一部分，我意志中的没一枚碎片，灵魂的每一个阶段，认知的每一个层次，都是我……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告诉我答案的心声。”

黎木明白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是反复咀嚼早已理解的事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短暂的灵光，能够帮助他读过眼前的困境。

他不去考虑什么，想说便说了出来，

“我并不认识卡佩妮。说我不认识无限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东西，任何一件事，又有何不可呢？利亚妥弥亚，我同样不认识你。而你，亦是如此。”

利亚妥弥亚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回到了最初的幻海时光。它凭借着好奇与对食物的本能，一点点靠近正在搜集物资的黎木。它不认识黎木，但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找到“美食”的。后来，跟他成为伙伴搭档了，但……这算得上认识吗？

认识与不认识的界线，被黎木擦掉了，利亚妥弥亚没能抓住他的程序缺陷，他……再次立于不败之地。反而是利亚妥弥亚心中的那份踌躇，被揭开了。

它蹲坐下来，开始舔舐自己的毛发，以此安抚自己。它跟天使都明白，黎木无法被常规手段战胜，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直接与他对抗。不过，这一次，是他主动为卡佩妮而来，主动选择直面他们。

毫无疑问，卡佩妮才应该是这场对峙的焦点。

利亚妥弥亚舔舐毛发完毕，高傲地抬起头颅，琥珀色的双眼凝视着黎木问，

“那么，你要如何从我们这里夺回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