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娆失笑:“就是走神了。”
“好端端的走什么神呀。”
“无聊罢了。”
姜荷不大相信:“真不是因为那个茶杯?”
姜荷想起八日前,盛娆看话本的间隙里,在端茶杯时,那个不可能翻,却如神仙路过,莫名其妙地翻了茶杯。
氤氲的茶水顺着盛娆纤细的指,流过莹白的皓腕,打湿了她另一只手中的话本,浸透了华裳的一角。
上等的胭脂釉茶杯四分五裂,在偏深色的木质地面上开出一朵迸发的花,茶水浸入木料,若血花绽放。
平白无故的,又正好撞上多事之秋,像是预示了什么,让人难免多思。
姜荷自己都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心中隐隐发沉。
能谈得上坏事的,只能是出于皇上和驸马吧?
姜荷按捺住惶惶不安,故作轻松地宽慰道:“长公主何时信这些了?”
盛娆含笑转移了话:“叫本宫有事?”
姜荷还想再说什么,忽地想起了正事,一拍脑门:“呀!奴婢差点忘了!段皇来了。”
“这都能忘?段秦在你这还有威严?”
姜荷吐了吐舌:“还不是段皇太好了,所以您见还是不见呀?”
盛娆合上书,理了理衣上的褶皱:“见。”
段秦没事不会来见她,既然来了,怎么都要见。
盛娆捏了下眉心,余光扫到自己纤弱的手腕,那日的烫伤已经无迹可寻,连那一刻伴着烫伤,不明所以而生的锥心之痛都平缓了下去。
她不信什么心灵感应,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影随形地摆脱不掉。
她两辈子只这么恍惚过两次,上一次正是不久前,对于身上多了团肉那不可言说的直觉。
盛娆朝外远望了眼,敛住心事,在看到窗外的段秦后,她才懒散地起身,走至正对着门的外殿迎段秦。
段秦进殿后朝盛娆抬手示意,同她一左一右坐在圈椅上,两人之间是一方杏林春燕黄花梨月牙桌。
姜荷有眼力见地给两人倒了茶,退出琼琚殿,去寻还在御膳房没回来的明瑶了。
姜荷走后,段秦没有客套,直接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盛娆面前。
盛娆也没有不好窥探他国内政的自觉,大大方方地拿起本翻了翻,很快笑开了眉眼。
折子上奏的是庆国北方旱灾和蝗灾并发的事,事理是条理清楚,可惜全是废话,通篇没有提赈灾之法。
这要是肃国的朝臣给她递上这么一份折子,她早当面毁了。
盛娆顷刻就明白了段秦的想法:“段皇这是把本宫当成臣子了?”
段秦喉结滑动了下,片刻后回道:“朋友。”
盛娆眼波横生,一边翻看剩下的折子,一边调笑道:“段皇都这么说了,本宫还能推辞?”
段秦难得地有了点笑意,他眼底多了一小片淡淡的青色,显然这几日为灾情的事费心不少。
要是庆国的朝臣能撑起来,他不至于过来,看着一朝臣子明争暗斗,连他都心累。
他微微侧头看着盛娆明净的侧脸,纤长的眼睫之下,那双沉静无双的眼眸中光华点点,比不着调时更让人沦陷。
段秦多看了一眼就错开了视线,静静地等着盛娆,在盛娆将要放下最后一本折子前,他取出张羊皮纸在月牙桌上展开。
盛娆放下折子一看,正是她打算要的庆国地形图,她托着腮轻笑了声:“段皇会读心术?”
“需要读心术?”
盛娆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不需要。”
她比对着地形图上的注释,找到北方发生旱情的地方,纤手一指,问:“把这凿开怎么样?”
段秦低笑,眉宇疏阔:“愿闻其详。”
“原来段皇早有想法。”见段秦的反应,盛娆就知道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开凿运河劳民伤财,朝中无人赞成,而且解决不了眼前之境。”
“或许福不及当代,但必及后世,不说一劳永逸,也是长久之福,至于眼前,还有比灾民更好的劳力?”
盛娆一点,段秦立刻会意:“与其让灾民蒙头逃难,不如集中起来开凿运河,除赈灾的银两,另拨一批银两作为工钱?”
“正是,如此还不需操心灾民安置的事。”盛娆笑眯眯地接话,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地来了兴致,和段秦你来我往,一点就透,三言两语就是一条粗稿。
在两人之间的氛围最融洽的时候,盛娆忽有所感,抬头朝殿外看了眼,她带笑的视线穿过大开的殿门,直直地看到垂花门外。
但入目空空荡荡的,除了垂花门外候着的侍卫,再无旁人。
“怎么?”段秦问。
“没事。”盛娆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乎是被什么人盯住了,而那种感觉……
她一时抓不住头绪,当是这几日恍恍惚惚留下的错觉,继续和段秦商议起来,但总有点心不在焉了。
她已极力无视,换个人不会察觉出,谁让她面前的是段秦呢?
段秦不知道她突然间是怎么了,以他的立场不好问出口,他能做的就是尽早离开。
在框架出来后,段秦就不再多留:“足够了,多谢。”
盛娆还有些意犹未尽,心有漂浮不妨碍她乐在其中,她犹豫了片刻,没有拒绝段秦的眷注。
“谢就不必了,本宫都不曾和段皇说过谢字。”
“知道了。”
“本宫就不送了,段皇自便。”
盛娆双手托腮,盈盈一笑,让段秦忍俊不禁,轻摇了下头,认命地拿起折子,自己出了琼琚殿,没有一点这是在自己地盘的威严。
盛娆噙着笑目送他消失在回廊之后,倦怠地揉了揉肩膀,莫名所以消沉了多日的心情倏尔转晴。
要是无关情爱,和段秦相交再愉悦不过,她还挺想和他探讨到尽兴,这么好的机会让她自己败了,过于可惜。
盛娆轻抿了口茶,重新躺回美人榻上,她正俯身去拿一旁的书,宁静的殿中忽地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姜荷和明瑶回来不会这么安静,更不会有外人来,故盛娆下意识以为是段秦折回来了。
她惊讶地抬头:“怎么……”
在看到来人后,盛娆的声音戛然而止,明艳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只余冷情。
那双潋滟的美目中却还有数不尽的光耀激荡摇曳,偶有流光闪烁,暴露出她平静下的涟漪。
在殿门处,一道侍卫装扮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明亮的阳光在他周身跳跃,却化不开他一身的死寂。
颀长的身形在劲装的包裹之下更显高大,也更显消瘦,那张堪称俊美的容颜棱角更是分明,只剩下明锐的英气,看不出往日“美”的影子。
而那双一贯轻佻浪荡的笑眼里,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沉,便只剩了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