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入羊氏府中时,献容早已被人拐走,生死不知了!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丫头此生还会有回来的时候?!
孙氏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自己心中的那口浊气:“阿妩不知!”
她一说完,便将头转过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就连刚刚还觉得十分新鲜的孩子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
但她嘴巴虽硬,眼泪却忍不住悄悄地顺着脸颊向下簌簌而落,不过片刻,便将她衣襟一小块浸湿了。
她狠狠地咬着牙,正想再发泄地说出什么狠话来,面上却忽地落下一张带着墨香的帕子来——这味道,是孙氏十分熟悉的。
羊玄之这人,素好文墨,又不喜熏香,他身上时时带着的,不过是一股淡淡的墨香。
这是时人最爱的墨香。
唯有最专注于学识的士族子弟,整日沉浸在书房中,在笔墨纸砚中的,不好脂粉的大士族子弟才所特有的墨香。
孙氏曾一度为羊玄之身上这股隐约的墨香而着迷——这是她的家主,是她的夫君,是人上人,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来得纯粹。
在如京前,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甚至还在心中一度地庆幸着,虽然父亲行事略无章法,但在为自己择婿上,却是第一次做了一件十分明白的事。
在得知自己即将嫁与羊玄之作继室时,她尚且还觉得不甘心——江东孙氏虽然没落,但祖上到底是贵族,血液里面流淌的,都是数百年来的骄傲和尊荣。
她出身并不卑贱,甚至,比之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小姑子来说,都要来得更加高贵。
这样不凡的身份,便注定了她此生不会轻易地嫁与一个普通人为妻——那时父亲已经彻底地没落,虽然还勉强地撑着贵族的架子,但来往之人,早已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和白丁。
但,身份虽不再,风骨却犹存。
这样,又怎能叫她甘心去给一个鳏夫做填房?
但在揭了盖头,看见羊玄之的容貌,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时,心底隐约的不甘却忽然统统消失了——这个浑身散着隐约墨香的男儿,不正是自己寻求了小半生也没有寻求到的如意郎君吗?
沉沦,自那时起。
她甚至还一度以为,自己对羊玄之的这种隐约的崇拜,可能会伴随自己终生——直到,献容回府,被立为皇后,自己随着送亲的队伍一道入了洛阳,见到那个一心只有女儿的家主时戛然而止。
原本十分纯粹的墨香似突地夹杂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尤其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这种感觉便越来越明显,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在见到了洛阳的繁华之后,便对家主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抗拒和疏远。
尤其,是在秀堂兄在不住地向自己抛出橄榄枝之后,是在献容一日日地被羊玄之看重,是在羊玄之每每对自己不假颜色的训斥,是在他将自己禁足,褫夺了自己作为羊氏主母的一切权利之后,那种源自内心的抗拒和疏远便越来越严重了。
曾经令她十分沉迷的墨香,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已完全地消失了。
可这时,当她感受到这张柔软的散发着隐约的墨香的帕子落在自己面上时,她才陡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