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数月的缠绵病榻,大杨氏皇后已没有了往日的鲜活,曾经丰润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白皙的面上染了病态的黄,枯瘦的手腕甚至不能承住一只玛瑙镯的重量,只虚虚地搁在被子上。
她难得对司马衷露出一点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他十分难过:“衷儿,待母亲去后,旁的东西或可不要,唯独那副跟随了母亲十数载的画像,却要随母亲葬在一处。母亲这一生过得不好,你是母亲的儿子,又是太子,自有一切的决断力,纵陛下不允,你也要将那幅画与母亲葬在一处。”
至于这个从她腹中出来的儿子,她甚至连半个字的交代都没有,便带着艰难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去了。
弥留之际,她唇齿间咬出来的那个字,不是陛下,也不是司马衷,更不是南风之流,而是……
“七郎……我终于,终于熬到了……”
母亲下葬时,这一次再没了任何的阻拦,司马衷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偷地将那幅画打开。
泛黄的宣纸上绘着的是一个穿素裳的年轻男子,手中握着戒尺,头却微微地抬起,看向作画人时眼波流转,仿佛有盈盈水光。
那是一幅没有署名的画,唯在甚不起眼的角落以花体绘着寥寥数字。
游氏,七郎。
母亲幼时便以天资聪慧而闻名于世,一手画技出神入化,但无人得知她在画技之外,还有一手写花体的本事。
旁的司马衷或已记不大清了,但唯独那副伴随了母亲半生的画,却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中,虽从不将记忆翻出,但如今见了那救治了自己的少年郎,尘封的记忆却滚滚而出。
他十分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是,游……少年郎,你可姓游?”
游凤青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但极快地,他便想起些什么来,面上冷笑更加明显,说出来的话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戾气:“你还记得游氏?你是记得我七叔,记得我师傅是不是?”
游氏七郎是他师傅,也是他七叔,他容貌并不随父母,却与游氏七郎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便连父母都常说他怕不是七郎的孩子,容貌类他,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也类他。
游凤青上前一步,将司马衷恶狠狠地看着:“你是因做了亏心事心虚,所以才对我师傅印象深刻,一见我便想起那个早已失去数十载的人是不是!”
语到最后,已有了某种凄厉,如从地狱爬初来的恶鬼般,每一个字都带着要将一切都毁灭的力量。
司马衷十分不解:“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因他仍十分疼痛,说话时五脏六腑便如被拉扯着一般,痛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少年郎,我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叫你以这样的方法来讨债,甚至不惜逼迫我女儿放弃公主的身份?”
“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这话一出,身上本隐藏的王者之气顿时外放出来,寻常人自然受不得。
宣华公主见惯了自己父亲,自然还无甚察觉,但站在一旁的游凤青却顿时感觉到一阵压力。
在那样的目光逼视下,他忽地觉得有些站不住,忙将手撑在一旁的屏风上借力。
但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恶狠狠的:“你莫以为这样我便怕了你。你是皇帝,自然有你的本事,可你司马氏究竟做过些什么,却并不会因为你这样几句话便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