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太妃沉默了。
枯瘦的老妇人沉默地坐着,宽衣大袍的晋裳包裹着小小的她,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模样。
许是上了年岁,容貌不再重要,便连那颗脖子上本显得十分丑陋的痦子也多了几分沧桑,老人只沉默地坐在那处,便已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岁月的流逝并没有让这个原容貌粗鄙的老人变得更加丑陋,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睿智。
在被拉长的影子中,老人的声音像是从亘古传来,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沧桑:“你有法子的,阿衷。”
她说完最后两个字,便站起身来,只用目光扫了他一眼,便施施然地出去了。
来时,她是一个人,走时,她仍是一个人。
枯瘦的妇人一个人走在小花园的石子路上,负着手,大摇大摆地朝着弘训宫的大门走去,便偶遇上一个宫人,也并不退缩,而是十分淡然地迎上去,不过略一点头,便已惹得行礼的人发自心底的尊敬来。
皇帝由左氏太妃抚养长大,又是宫中上一辈仅存的最后一个,这样一位地位超然的太妃,却又素不问宫务,只做一个不管事的太妃,自然受人尊敬。
这世上,对于一个地位超然又不胡乱找事的大家,总是十分宽和的。
司马衷沉默地在书房中坐了许久。
他跪坐在书案前,全身所有的重量全数重重压在腿上,初时还觉得酸,但久了之后却失了知觉,只坐在那处,便如一个雕塑般。
但他不是雕塑。
直到有人来掌灯,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先落在那团小小的火焰上,然后微微转动着,落在掌灯之人上。
那人不过穿一身十分简单的白袍,粗看便觉十分粗陋,但他动作时,衣裳上却有隐约流光浮动。
司马衷看清来人的模样,顿时大惊:“是你!”
那人却在笑。
与羊氏隐约有几分相似的面似十分闲适,目光不过在司马衷手边那堆故纸上一转便收回,“听闻陛下有难,臣便归来了。”
那是一个十分清俊的少年郎,不过十七八岁,面如冠玉般,白衣并不将他衬得惨淡,反而叫他眉更黑,唇更粉。
一举一动流露的皆是世家大族中后代所独有的风情:“陛下,是我。”
见了这个人,司马衷难得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玉郎,许久未见你了。”
“陛下,不久。”
玉郎摇了摇头,“臣一直都在,只要陛下需要,臣便一直都在陛下的身边。”
就像上次阿南有了异动,也是他及时出现,才阻止了一场灾祸。
一别数月,少年郎的容貌并未被风尘覆盖,容貌却更甚往昔,一举一动间都流淌着世俗人所没有的风雅。
“玉郎,朕……”司马衷有些犹豫:“朕是不是该放了他……”
他挣扎着,始终都下不定决心来。
卫老的遗书上说,游凤青已是游氏最后一位传人——于司马衷来说,只要秘密地将游氏凤青处死,那些事便不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了。
只要游凤青死了,司马氏一族,便不会再被人诟病……
单是这样想一想,司马衷的心便已悄然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