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家宴,其实坐在桌子上的人,也就只有狄知逊与柳一条两个而已。
狄卢氏,狄芝芝,张楚楚,还有狄仁杰与狄士杰这些府里的女眷和孩子,并没有上席,她们都聚在另外一个厅室内用饭。这是大户人家里的规矩,若不是有什么特别大的红白喜事,女眷是不与外客同桌而食的。
狄知逊这人不错,虽然是一州长史,但是却没有什么架子,为人也很和善,跟柳一条一起喝酒的时候,脸上一直都挂着微笑。
不过,让柳一条感到有些别扭的就是,从他进入厅门儿的那一刻起,这老头儿的目光就没有从自己的身上离开过,看得柳一条有些头皮发麻之感。
“狄大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狄知逊这种略有些色眯眯的目光,柳一条索性便把酒杯放到桌上,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柳先生不必紧张,”狄知逊随意地夹了一口酒菜,看着柳一条轻声笑道:“我有意举荐柳先生在夔州为一书吏,帮着老夫一起来打理一些夔州日常的事务,不知柳先生可愿?”
“这,”柳一条抬起头看了狄知逊一眼,微弯身回道:“多谢狄大人的抬爱,能有幸在狄大人门下谋事,那是小可的荣兴,只是,”
柳一条顿了一下,面露难色地向狄知逊说道:“只是家父家母新丧,小子一家虽迁至奉节,却也不敢擅忘孝奉之事,三年之内,小子不宜入仕,是以,小子怕是要辜负了狄大人的一片好意了,还望狄大人体谅。”
“这些老夫也曾听夫人提过,守孝之事,本属平常,柳先生的孝廉之举,老夫也深为钦佩,只是柳先生如此大才,莫不成真的要在此地埋没三年之久吗?”狄知逊一脸惋惜地看着柳一条,轻声劝慰道:“依着老夫的意思,柳先生不若先在老夫的门下谋事,一则某一吃饭的门路,二则也可以早一些摸到官场事故人情的门路,待三年守孝之期一过,再去参加科举入仕,这不比先生只为一教书先生来得痛快方便?”
“狄大人,”见这老头儿越说越来劲,大有不把自己忽悠进他的门下不罢休的趋势,柳一条坐直了身子,正色向狄知逊说道:“小子在来奉节之前,就曾已在家父母的灵前立过重誓,三年之内,不入科举不为官吏,现在距家父家母遇难还不足半年之期,若是有违,那小子岂不就成了那不孝食言之辈,还望狄大人见谅!”
“如此啊,呵呵,倒是老夫思虑不周了,”见柳一条已是铁下心来,狄知逊心中虽有些失望,不过却也没有一点不欢之感,毕竟柳一条此举,也是全孝之意,善孝之人,多为人所尊,柳一条的不愿,反而让他在狄知逊眼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柳先生不愿,老夫也不会强人所难,”狄知逊把酒杯推开,示意旁边的丫环再次斟倒,轻声对柳一条说道:“其实,柳先生不愿,老夫心中也是亦为欣喜,”
狄知逊喝了一杯,接着说道:“荐柳先生为官,是为公事,不想朝庭过失柳先生之才能,也是老夫身为一州长史的职责所在。不过相比与此,老夫还是更想让先生接着教导士杰和仁杰他们读书处事之道,对于柳先生的教书方式,老夫也是甚为佩服。小儿与小侄能接着在柳先生门下学习,是他们的福运。”
“狄大人过奖了,能在府上教书谋事,是小子的荣兴才对,不然小子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书生,怕是连一个可以谋生的门路都没有。”柳一条举杯向狄知逊相敬,道:“而且,两位小公子都是天资聪颖,心思灵敏之人,可以教导他们,也是小子的福份。”
“呵呵,先生言重了,来来来,咱们喝酒!”狄知逊很是豪迈地又与柳一条碰了一杯。
不管是入仕,还是为师,都甚合狄知逊的心意,所以在听了柳一条的坚持之后,狄知逊便不再在这件事情上多提,两人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起了酒来。
酒仍是‘得一醉’的‘三碗不过岗’,而且还都是原酒,酒烈香醇,喝着是很痛快,不过却也极易醉人,丫环手中的一壶清酒还没喝完,狄知逊这老头儿就开始有些迷糊起来,竟在座上旁若无人地高声呼起了柳一条昨天在他寿宴上所作的诗句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诗,好句!好文才!”狄知逊一改常态,端着酒杯,扶着桌椅,晃悠着来到了柳一条的身边,举杯向柳一条赞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亦凡此句,直指我心!为此句,咱们当浮一白!”
这老头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