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然这个比喻用在这里并不甚妥切,不过这就是柳一条对待朝中各种关系势力的一种态度。不依权,不附贵,泛交而慎入,大行不为中庸之道,所以,当李承乾想要招揽他时,失意而回,当李恪想要招揽他时,亦是没有如意,便是李世民这个皇帝老头儿,暗中示意想要纳他入朝为官时,柳一条也给他来了个婉拒,甚至还直接地给自己冠上了一个商贾的名头,彻底绝了李世民的意向。
所以,今时今日,在面对着越王李贞的请师之请时,柳一条的态度亦然,不应,不允,不为,李贞甫一开口,柳一条便想很是坚决地就出声断了他的念想。
不入府,不为幕,不沾朝中因果,我为自己,我为柳氏宗族,绝不甘为旁人手中可以利用的工具。这是柳一条与长安各方权势交往时的一条底线。
“不是小民不愿入府执教,”罗府客厅里,柳一条与李贞二人分宾主落座,李贞居于正首,柳一条落座于其下,着下人为李贞端上茶水,柳一条委婉措辞,道:“事实上,能够蒙得越王殿下看重,着请小民添为一府之西席,小民便已是受宠若惊,实不愿弗了越王殿下的一番美意。”
说这些话的时候,柳一条心中不由一叹,自来到这唐朝之后,自己着落实是变得虚伪了许多,想当年自己多么纯洁的一个四有新人,到现在,竟坠落到说谎都不带脸红的地步,可悲,可叹,不过便是如此,有些话他却还是不得不去说讲,抬头看了小李贞一眼,柳一条满是惋惜地出声说道:“不过,小民的身份在那放着,一无功名,二无出身,而且身上还带着一个脱不去的商籍,实是没有资格入府为师,还望越王殿下见谅!”
李贞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且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不管怎么说,人都是皇帝老头儿的儿子,是为越王殿下,换句比较现代一点儿的话说,人家的成分忒高,远非自己一个小老百姓所能比拟,所以,对于他,柳一条也不好说得太过决绝,平白遭来一个皇子的忌恨。
“先生自谦了,依着先生之才,漫说是本王一个小小的越王府,便是皇宫,便是太极殿,先生也都有资格入内,”说着,李贞从椅上站起,冲着柳一条躬身俯首,欲再次行那师徒之礼:“还请先生能够应允,让贞能有机会在先生的跟前聆听教诲!”
“诶~!越王殿下,这怎么使得,小民生受不起,越王殿下快快起来!”边起身侧让,柳一条边伸手上前相扶,止住这孩子的拜师大礼,道:“方才小民不是已经说了吗?小民有商籍在身,依礼,依法,都不宜入府添职,越王殿下莫要如此为难小民。”
这死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在止住李贞举动之时,柳一条轻声在心中腹议,非要杂家把话挑明了才能明白,之前遇到他时他身上的那股聪明劲儿跑哪去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心眼儿了?
“若是如此的话,学生也不强求,与先生为难,”经柳一条这么一扶,李贞趁势而起,面上眼中,又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清明之色,拱手向柳一条说道:“既然先生不肯入越王府做为西席教导学生,是慑于身份,忌于礼法,那学生便收回方才的心思,不再着请先生入府。”
听了这些话语,见李贞已是不再纠缠,若是搁在往常,柳一条原本应会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会随之变得敞亮高兴起来,但是这次,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这小子说话时的神情,柳一条的面色反而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轻皱着眉头,总觉着这里面有些那么一丝不对,搁在以往,诸如李承乾李恪之流,哪一个来着请自己时不是死缠烂打一通?有谁会像李贞这般,才说了两句,这小子就心知肚明的收起了心思,不再多加劝说?
这小子,当是还安着一些旁的心思。抬头看着李贞,柳一条没有言语,静等着这小子露出尾巴,说出下面他真正想说的话语。
“学生肯请先生,”果不其然,李贞的身子刚一站起,便又拱手弯身向柳一条请道:“便如对待骆宾王骆先生一般,在私下里将学生收于门下!不记名份,不违礼法,只望先生能在有暇方便之时,随意指点学生一二。”
“呃?”柳一条轻挑了挑眉头,这个狡猾的臭小子,倒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套儿,用自己之前的话,来堵自己现在的嘴,现在想想,从一进门儿,这小子就在用心算计自己,说是请自己入越王府担任西席是假,想要在私下里拜自己为师当才是他的本意。
“话是这么说,不过之前阿瞒拜我为师,所学仅是书法一途,而我所能教授的,也仅书法与医术两项而已,”不甘自己被人算计,柳一条再次出声推脱,道:“越王殿下的书法,已是略有所成,若是现再改习‘柳氏书法’,得不偿失,且也有事倍功半之忧。至于医术,虽然有些用处,但是殿下贵为皇子,随身太医随传即到,似并无学习的必要,依小民之见,这拜师之事,还是算了吧。”
“先生编《三字经》,创‘汉语拼音’识字之法,作《梁祝》佳曲,写诸如《水调歌头》之足以名垂千古之诗词,足见先生胸中之才气,说是博闻强记,学贯古今,一点也不为过,足以为学生之师,”见柳一条想要赖皮,将他好容易才得来的一点优势化去,李贞哪里肯愿,忙着再次躬身行礼,道:“望先生能够收下学生!学生所求不多,只要能在先生闲时,能有机会随在先生边聆听教诲便足矣!”
凡事,可一可二而不可三,今天已经是李贞第三次向自己行礼,而自己也已是拒了他两次,柳一条低头看了李贞一眼,这小子虽是耍了一点心机,但是面上的诚意却是十足,再加上对于这小子柳一条多少也有一些喜爱,且他所说的私下门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所以,这第三次的大礼,柳一条倒是没有再侧身让开,而是稳稳地站在那里生受了下来,至此,也算是将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学生给收了下来。
“请老师喝茶!”见柳一条这次没的避开,李贞心中猛的一喜,急忙在一旁的桌上斟了一碗热茶敬上,一脸殷切地看着他的这个新先生。
“好了,起来且在一旁坐下吧。”伸手将李贞递来的茶水接过,象征性地放在嘴边轻轻一抿,柳一条抬头轻声,吩咐着这小子在一旁坐下。
“多谢老师!”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去,听到老师的吩咐,李贞满带着笑意地躬身一礼,遂让开上首之位,在柳一条的下首侧旁坐下。
“越王殿下既然认下了我这个师傅,那有些规矩为师希望殿下能够遵守,”既然受了礼,饮了茶,成了这段师徒名份,柳一条便也不再矫情,直身而坐拿起了为人师表的架势来。
“还请师傅示下!”李贞拱手应声。
“第一,这拜师一事,你知我知便好,为师不希望再传入第四人之耳。”
“呃?”李贞的神色一愣,柳一条不想让外人知晓这件事情,李贞可以理解,事实上,便是李贞自己,也不愿让太多的人知晓这件事情,他也不想因此而遭了他们家老大还有老三他们的猜疑嫉妒。
只是为什么他们家师傅不说第三人,而是直接言讲至第四人?这是什么意思?李贞心中不解,不过现下却也不便开口询问,见柳一条扭头向他看来,遂点头弯身应道:“是,师傅,学生记下了。”
“嗯,”柳一条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第二,即为你师,为师自是会教授你一些东西,也会为你解去一些疑惑,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题,可尽管来询为师,不过,若是事关朝政,为师概不理会,你到时也莫要在此多费唇舌。”
“是,师傅!”这一条,虽然让李贞的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不过能够跟在师傅的身边多学些东西,长些见闻,那朝政时局上的难题,也未必就能难得倒自己,所以,稍犹豫了一下之后,李贞便再次点头应了下来。
“至于第三嘛,”低头看了李贞一眼,柳一条淡声说道:“事关尊师重道之事,全乎个人本份、心性,不提也罢,你只要记得前两条便是。”
皇家无父子,皇家无兄弟,对于这种皇家子弟,关于尊师重道这一块儿,柳一条并不报有太大的希望,眼前的情形或还好说,但是以后,又有谁能够保证如一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虽然愚笨,但是却也知君子五德,自是不会负了师傅!”见师傅在尊师重道这一方面,对自己似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李贞感觉好似受了屈辱一般,急声向柳一条说道。
“呵呵,殿下莫急,为师并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放在心上。”摆手冲李贞轻笑了笑,柳一条端起桌上的茶碗儿,放至嘴边轻饮,之后眯着眼睛看了李贞一会儿,道:“越王殿下,现在你我既已全了师生之礼,那便再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有些事情,为师希望你能如实地告于为师。”
“师傅请说,学生定是知无不言!”听柳一条这般说讲,李贞心下咯噔一跳,面上仍是神色如常地恭声说道。
“今日来罗府拜师一事,这前后的行事法度,是何人在背后为你谋划?”柳一条双眼紧盯着李贞的面旁,轻声询问。
从李贞进门,一直到拜师礼成,柳一条一直都有一种被人算计套住的感觉,先是西席不允,再是私授婉拒,再到自己不得不将其收入门下,每一步都有一个框框,每一步都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矛、盾,拿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让自己虽然心里明白,也有所察觉,但是不管怎么却都是跳不出来。
这么高明的手段伎俩,绝不会是李贞这个小毛孩子就能想得出想得到的,所以,柳一条断定,在李贞这小子的身后,当是还站着一位高人,且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师傅睿智,早就知瞒不过师傅,”见师傅真的问题此事,李贞的心绪反而变得镇定了起来,拱手向柳一条一礼,恭声回道:“不瞒师傅知晓,今日学生所为,确是出于他人授意。”
“是何人?”柳一条应声问道。
“回师傅话,教授学生此为的并非旁人,”抬头看了师傅一眼,李贞轻声回道:“她便是学生的母妃,燕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