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君集这几天过得很憋屈。
无缘无故地被人在头上叩了一个屎盆子,弄得自己浑身骚臭不说,还惹来高昌国王与高昌公主无尽的猜疑与忌恨,有嘴,却无处去说,有理,却百辩而不明,所以,在憋屈的同时,候君集又感觉到很是愤怒与头疼。
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一年前的长安城,感觉又像是站在了柳一条那个小人的对立面上,这是第几次了?候君集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双拳紧握。
自遇到了那柳一条之后,自己做事,从来都没有再舒心顺当过,先是义子被害,后是府坻被抄他自己身陷牢狱不得翻身,再又是女儿自隘,家破人亡,他带着残剑一人流离塞外,这里面,有哪一件事端里面,没有柳一条的身影在侧?
虽然对柳一条此人恨之入骨,终日所思所想也不过是浸其肉,剥其皮,报仇雪恨而已,但是在心里面,候君集却又不得不对柳一条说上一个服字,心思缜密,行事果断速捷,每每都能料敌于先,设计对手于不知不觉之中。
行军打仗数十载,候君集战场朝中所遇对手无数,但是像是柳一条这般,让自己处处受制,有力而无处可使的,他还是第一个。
“老爷莫要心忧,高昌王并非蠢愚之人,像是这般明显的栽赃嫁祸的手段,自是不会没有察觉,”在候君集身后,见他们家将军如此烦扰,一向都不太言语的残剑难得地出言相劝:“不然的话,昨日在大殿之上,他也不会这般轻易地就让老爷回来了。”
“话是这般说,不过这件事情,又岂是用嘴就能说讲得清楚的?”摇头轻叹,候君集轻声言道:“一边是高昌王最是疼爱的金烨公主,一边是老夫这个境外他国的将军,高昌王嘴上说是不疑,但是其心中究是如何作想,谁又能真个确定?”
不是候君庥悲观非议高昌王,而是对于麴文泰这个高昌王,候君庥着是没有太多的信心,虽然同是皇上,但是比起大唐的李世民来,麴文泰他就是一盘儿咸菜,不甚英明,不甚睿智,且肚量又不甚大,对下猜疑之心甚重,面对着这样一个君主,候君集又怎么可能不小心从事?
“那射杀阿大阿二的四支箭矢上,尽标着我虎豹军中的印记,而金烨公主与阿大阿二他们,皆是一口咬定老夫,”候君集的面上显出一份愁容,抬头看了残剑一眼,道:“这般人证物证俱在之事,老夫便是百般推脱,却也是脱之不净。”
“老爷,您说这件事情会不会是三殿下麴智源所为?”听了他们家老爷的话,沉吟了半天,残剑接声向他们家老爷说道:“毕竟,他也有在这虎豹军中任职,若是他有这个心思,想要调取一些人手和兵器,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里是高昌,不比咱们大唐境内,不容女子参于政事,在高昌过往的史册之上,所载的女王就不下三人,”残剑道:“当今高昌王对那个金烨公主甚为宠爱,麴智源为夺皇位,想要将之除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点,你能想到,麴文泰那老儿自也是能够想到,”听了残剑的分析,候君集摇头轻叹,道:“不止是麴智源,便是老大麴智胜,怕是也摆脱不了嫌疑,杀妹、陷弟、栽赃朝中对头,经典地一箭三雕之计,你以为他能跑得了?”
“还有,如果我说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金烨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你说会不会有人相信?”小饮了一口桌上碗中的热茶,候君庥轻声说道:“以自己手下两条护卫的性命,再加上三两只咱们虎豹军中的箭矢,就能让其兄,其弟,外加老夫这个与之一向都不太交好的境外之人,全都陷进高昌王的猜疑之中,你说,是不是很划算?”
“呃?”残剑神色一愣,不解地向他们家老爷看来,道:“那照老爷这般说讲,岂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了嫌疑?”
“所以老夫才说,这,才是这一计最高明的地方,也是老夫最为叹服能想得此计之人的地方,”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碗放于桌面,候君集抬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叹声说道:“只是着人在两国交界之处,随意地放上那么两箭,就能搅得高昌国内一片混乱不堪,着实让人钦叹。”
“这么说,老爷觉得这是公孙贺兰所为?”说起这些阴谋诡计的东西,残剑便是有些疼,经他们家老爷这一来二去地说讲,绕得他已是有些晕头转向。
“公孙贺兰,一莽夫耳,像是这般绝妙的主意,他想不出来。”久在长安,对于公孙贺兰这个纨绔在长安城中的所作所为,候君集多少还是有些耳闻,一个只知好狠斗勇的鲁莽之人,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若不是公孙贺兰,那他还会是谁?”抬头看他们家老爷面上的狠厉之色,似想到了些什么,残剑的两只利眼猛地一缩,探声向他们家老爷询问,道:“难不是,老爷怀疑,这又是那柳一条的诡计?”
“除了他,老夫实在是再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计量,且又如此想要置老夫与死地。”握着茶碗儿的右手猛紧了一下,候君集森然地出声说道:“他这是在为那个叫做柳重舟的下人,向老夫讨债来了。”
据候君集对柳一条此人的了解,那厮绝对是一睚眦必报之人,当初其对候府以腿还腿之举,至今还让候君集记忆犹深。现在自己出手绑了他们府中的管事,柳一条没有道理会一声不吭地将这个哑巴亏吞到肚里。
“如此的话,那他为何不直接将金烨公主射杀?”残剑道:“那样的话,高昌王对老爷的猜疑岂不更盛?”
“你是一武人,上阵杀敌,暗中取命之事你是行家,但是勾心斗角,诡计谋略之道,你却是不懂,”扭头看了残剑一眼,候君集轻声说道:“这个时候,一个活着的金烨公主,远比一个死去的金烨公主,作用更大。”
“剑愚昧,还请老爷明言!”拱手向他们家老爷行了一礼,残剑抬头向候君看来。
“金烨公主若是死了,高昌王虽会猜疑老夫,但是在没有真个确定此事确是老夫所为之前,他不会真个就治下老夫之罪责,毕竟,现在的老夫对他来说,还有一些作用,他舍不得。”说这话时,候君集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傲气,再怎么说,他也曾是统率一军的百战将军,高昌王还需要他去为其训练出一只劲旅。
“金烨公主不死,”候君集接着说道:“便是如现在这般状况,麴文泰那老儿仍是心有猜疑而不动手,而那个金烨却不会有什么顾忌,日后对于老夫,她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打不得,骂不得,很多事情,多也只能是逆来顺受。而且,若是他朝那个小丫头登了帝座,老夫必是她第一个欲要赐死之人。”
自家破人亡,逃亡到高昌之后,候君集虽性情大变,大异于往日他还为统率之时,现在的他,收敛,内聚,少言,少有张扬自大,且他的头脑思绪,也因那一连串的打击给刺激得更为精明缜密了许多,像是方才他所说的那么些假设言语,若是放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之不到的。
“柳一条之心,何其歹毒!”残剑的面上显出一丝怒气,抱拳拱手向他们家老爷请示:“请老爷应允,许剑前往长安三原,取其性命!”
“此举若是可行的话,当初老夫早在出得长安之时就去做了,又怎么沦落至如此地步?”冲着残剑轻摆了摆手,候君集轻声说道:“不是老夫小看于你,对上那柳一条,不管是在明里暗里,你皆不是他百招之敌。”
说起这个,候君集不由颓然一叹:“不止是你,便是老夫,怕也不是那厮的对手,行刺暗杀之途,对其家人还可,但是对于他,却是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