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什么东西都怕有个比较,有一句话话怎么说的?没有最帅,只有更帅;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就好比李绩眼前的这五百套衣、裤、鞋、帽儿,原本还觉着府军的着装虽比不上那些富贵家户,可怎么也已经比寻常百姓所穿好上太多,朝廷能为他们花大价钱购置这些着装,已经算是不错。
就是李绩本人也觉得,这些衣物已经比十几年前他初当兵士时要好上数倍,足以让他手下的兵士熬过寒冬,所以李绩亦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替军中将士更换着装的念头。
可是现在,当看到柳成送来的这五百套衣物,李绩忽然觉得他军中兵士所穿全都像是垃圾一般,制工粗糙,质地简陋,袖不盖腕,裤不过踝,更可气的是许多麻靴里面填的都是稻草,弄得现在已有许多兵士手脚都冻得有红肿溃烂之像。
相同的价钱,为什么一边提供的是粗制滥造的麻衣麻裤甚至还有草鞋,而另一边提供的却是精工细作的优质棉衣棉裤棉靴甚至还有棉帽儿?
同样都是制衣作坊,开出的又是相同的价钱,为什么两者的差距会有这么大捏?
就算这些棉衣棉裤是柳氏特产,工部的制衣作坊不能生产制作,可是相同价钱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这样天与地的差别?难道麻衣麻料就不能将军装做得更好一些吗?
还是有人觉得他们这些随时都可能在疆场战死的将士,活该使用次等的衣物,活该在冰天雪地里挨冷受冻?
李绩阴云密布的面色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李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身为一军统帅,李绩平常所重视和着重的除了士兵平常的体能训练和阵形排演,剩下的就是战时的战术地形推演,很少有时间去关注将士们的衣食住行这种小事,在他的观念里,本能地认为朝廷从来不会亏待为国拼杀的勇士,只要军饷能按时发放,平日能够吃饱穿暖不影响正常训练,就已经足够。
之前也确实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军饷从无拖欠,衣食住行方面也从未听到过有人报怨或是不满,事实上,若不是今日看到柳成带来的这五百套精制棉装,李绩也不会觉察出他手下将士的着装之上,竟存在着这么巨大的隐患和猫腻。
竟然有人把脑子打到了为国为民卖命杀敌的大唐将士身上?李绩胸中涌出一团怒火,他不能忍受有人为了些许利益就置大唐勇士的身体安危于不顾。
像是他们这些即将远征的将士尚且如此,李绩不难想象,其他一些常备守军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待遇。
利欲熏心,胆大包天,死不足惜!
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客气地将柳成一行送出军营之后,李绩直接就抬步奔了军需营库,面色阴沉地向负责军队后勤的军需官李槐质问。
“下官不知,下官真的不知!”明显是被李绩的语气和举动给吓住了,军需官急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着急的出声申辩,他不明白为什么对军需之事一向莫不关心的大元帅,怎么一下就挑起了他们军需库的毛病。
“从下官出任此职起,”军需官坦声说道:“不管是在将军这里,还是在其他营盘,所有的衣食器具基本上都是一个规格,李将军说的什么偷工减料、层层剥扣,下官真的是从来没有听闻,真的不知。”
做了最少三年的军需官员,对于军营里面所有的物质调度,李槐早已是习已为常,他并没有觉得这座即将出征高昌的军营有什么不妥,无论是军饷、饮食,还是着装、兵器,朝廷全都是按照最高的规格配备,这里面没有谁敢有半分懈怠,李槐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能惹得他们元帅对将士的衣物这般不满和气愤?
“真的不知?”李绩面色不善地凝视着李槐,随手指着身边一名士兵身上的衣裤开声向李槐问道:“你既为军需,那对衣料和成衣的价钱当是有所了解,本将问你,这一身衣物实价多少?而朝廷规定并拔下的每套衣物钱款又是多少?”
“呃?”李槐一愣,接着又有些不可思议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元帅,他总算是明白了他们元帅气愤和气脑的原因,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规定钱款跟实用衣物不符之事已经延续了近三年的时间,早就已经成为了军需之中的隐性习俗,早先有过置疑的军需和个别将帅,现在已是撤的撤,降的降,也从没见有谁能真个把这件事情解决。
所有的状况全都隐隐指明,这件事情的背后站着一个谁也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后面也就少有人再触这个霉头,久而久之地,这也就成了所有军营军需方面默认的一个隐性习俗,时间一常,因为没有再出过什么意外状况,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而且,这些军用的衣物和靴子虽然质地不好,可是好歹也能用个两三年的时间,穿在身上或许会有些不适,可是遮风挡寒却已是足矣。
既不影响行军训练,又不影响战场撕杀,所以这些年倒也没有因为这些劣质军装的事情而弄出过太大的纰漏,李槐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们元帅怎么会把目光盯到了这件事情上面?
“回禀元帅,”找到了事情的由头儿,李槐的心里也算是有了几分清明,想着他们元帅的问题,李槐拱手回道:“将士们所穿着的一套衣物,从皇上点头,到户部拨款,再到制衣坊采料生产,直至衣物制成并发放到将士们的手中,环节太过复杂,中间会有些差价也不足为怪,下官建议元帅还是……”
“无须恁多废话,”出声将军需官的话语打断,李绩冷声说道:“你只需告诉本将,朝廷的拨款和一件成衣的市场价格,就够了。”
李绩多少也有一些察颜观色的本事,本来他心中还在疑惑,怎么方才向军需质问衣物粗糙不堪之时,李槐为何会面露惑色,正常害怕的眼神之中甚至还有一丝问心无愧的坦然,搞得李绩还以为是自己思虑不周,冤枉了这个军需官员。
可是,当自己问到衣服的具体价格时,李绩这才又找回了些许的自信,因为他从李槐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丝真正的慌乱和了然。
这不是军需官的问题,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和本事。不过李绩同时又可以肯定,虽然这件事情与眼前这个军需没有什么关联,但是他一定对这里面所谓的‘内幕’多有了解,所以李绩才会不断地出声向李槐质问。
“回元帅,”止住方才的话题,被他们元帅盯得有些受不了的李槐直接开声回道:“每套衣物,户部规定下拨钱三百文,做出的衣物,市价为钱一百文。”
“一百文?”李绩的身子被气得有些哆嗦,三百文的钱,却只做出了一百文的货,东西要是能好那才是怪事?更重要的是,中间的那两百文哪里去了?最终都落到了谁的手里?
军需上的事情虽然不大,可是也不是谁都能插得上手的,而要想这样大肆地从中牟取暴利,除了要有包天的巨胆之外,若是没有别人难以憾动和不愿招惹的权势,怕是也难以做到这般地步。
李绩不是傻瓜,若是之前追究此事只是出于一时气愤,那么到了现在,知道了这里面所存在着的巨大差额利润,以及这里面所隐藏着的某个甚至是某些未知权势,就由不得他不正视不认真对待了。
到了现在,李绩甚至开始有些怀疑,柳一条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里面的花花道道儿,这次之所以会派人给他送来五百套装,除了是真切想要接了军队服饰生意之外,是不是还要想借自己的手,去替他铲除一些商业上的对手和障碍?
“他奶奶滴熊!”一直跟在李绩身边儿的公孙贺兰亦是气得直暴粗口,连以前一位战友的口头禅都给学了过来:“老子就说在西北的时候怎么总觉得穿什么什么不暖,就是睡在榻上也被冻得直打哆嗦,闹了半天,原来根儿在这里!”
“说!”一脚将李槐踹倒在地,公孙贺兰小爆脾气的又提起李槐的前襟,恶狠狠地逼声问道:“是谁你们搞的鬼?连老子你们都敢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