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陈俭故意保持着与陈恭的距离,绝不靠近装着龙涎香的袋子。看着此情此景,陈良忽然想起在深井岛上,陈俭提醒自己绕开坟墓时的胆怯样子。才一年不到的光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用他们瘦小的肩膀扛上了方面之任,想到此处,看向二人的眼神也越发温柔起来。
不过方到家门,陈良却迎上了一副更加温柔的眼神,一个月牙白的身影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归来。带到三人走近,那身影一闪就缩进了院子,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重重的关门声。两个小家伙当然知道那是何人,彼此间一个眼神,便飞也似地跑进了三叔的后院,独留下陈良面对着那两扇大门出神。
自从上次在洪门号上逾举之后,两人都若有若无的保持着距离。陈良先是去安南开辟商路,然后又跑回香山与严氏放对,上月总算回了澳门,就与果阿来的葡人总督大打出手。随后的半个月里,不是待在关押俘虏的氹仔岛招降纳叛,就是待在船厂里和维耶拉商议修船,要么就是带着郑一官去看卡瓦略训练明人水手,要么就是在湾仔跟三叔和卜加劳一起摆弄那些水力机械。
而在陈良去越南后,吴瑛就一直静静呆在陈家的后院中,海云裳早早地关了,除了偶尔去潘老头的医馆外,出门便是看戏。平日里就把自己埋首在洪门的进出账目之中,没事就教教小陈让一些猫蹿狗闪的步法来躲避三婶的鸡毛掸子。如果说广东男人最擅长一个“拼”字,广东女人最擅长的就是一个“等”字。小时候等出门的阿爸,成亲了就等闯荡的老公,老公过世了在和媳妇一起等着儿子。吴瑛也很会等,只不过总觉着她的等毫无意义,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标准的“陈家人”,这让她连一个等的资格都没有。
陈良走到门前抬起手掌,刚想要拍动门环,手却停止在了半空。脑海中忽然回到了处决马士加路也那天的夜晚,自己带着卡瓦略和维耶拉,和帕瓦罗等葡人文官商人团体进行了关于澳门领导权的谈判。当会议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帕瓦罗等人终于意识到无论是金钱还是民意,都再也无法阻挡握着长剑的军方掌握权力时,帕瓦罗提出了一个令陈良无法拒绝的条件。如果他同意娶一位信仰天主的葡人女子为妻,那么澳门所有葡人就同意支持陈良作为未来澳门的领袖。
在那一刻,陈良的脑海里出现过吴瑛的面孔,但是当他发现身边原本支持的卡瓦略和维耶拉也同样用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时,他终于明白了这桩政治婚姻对于澳门葡人的意义。这是一种保证,一种从血统和宗教上的保证!他点下了头,在耶稣会神父们的见证下,在这份与葡人的血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收回伸出的手,转过身子,把所有想要解释的言语都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陈良背对着大门,但是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后人的气息,努力整理了下情绪,但是声带依然不受控制的抖动地说道:“过了年,我会和帕瓦罗一起去广州,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选那只欠你的簪子。”
“嗯。”一声轻微的回应从门后传出,不知是悲是喜。大门的转轴似乎发出了一声响动,打开了一个细小的门缝,停了半晌,又哐的一声重重合上,两串极缓慢的脚步声在门内外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