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都东北角的大托沙田中,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在行进。二十多名锦衣仆从骑着广东难见的高头大马在队伍前后留下哒哒蹄声,近百仆从排成松垮的两列,从天空看去宛如一条长蛇。背着袋子的仆役,不断向跪伏在两边的流民抛洒着巴掌大的米包。
“严少爷!”严管家扯起嗓门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喊道。
“大善人!”超过两千名流民的声音回荡在西江两岸,震得试百户张田的脑袋嗡嗡作响,“悖逆!违制!聚拢流民,邀买人心,这要是在中原那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还大善人,迟早变成大骟人!”
当然张田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嘀咕,去年尾这个严公子可是给了陈千户一个大银箱,最后虽然事没有办,但是人家也没往回要钱。如今只说要队军户随行巡田,香山所怎能不给这个面子,身为一个小小的试百户张田又怎敢得罪严家。
就在张田身旁,严家三公子正晃晃悠悠地坐在一顶二人抬的竹轿之上,享受着众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边把檀香木扇打在自己的脸上,一边侧过身对管家说道:“今日便要那些泥腿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士绅之贵!”
喏喏点头的管家看着脸颊红肿的少爷,忍不住一阵心疼。少爷是真不出门啊,这广东冬天的蚊子多厉害啊,脸上擦这么重的香粉,岂不是要把河边芦苇丛里的蚊子都勾引出来。或是为了让少爷把逼装得更圆,或是为了帮助缓解少爷打脸的痛苦,严管家又高喊了一声:“严公子!”
这时“大善人”的回应更加响亮,不但有大托的流民,小托的过千流民也迎了上来。西江岸边竟冒出了二十多艘渔船,喊着不合规范的“迎严爷”逆流而上。簇拥在他们身边的更有成千上万的大黄鸭,它们也应景地跟嘎嘎乱叫,仿佛也在欢迎着它们的“保护神”严三少爷。
骑在干瘦黑马上的张田知道,这是鸭农来了。在香山稻田养鸭并没有穿越小说中那样美好,反而两者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嘉靖朝礼部尚书霍韬曾言:有托庇于士绅之细民畜鸭而残民之稼,民不敢告,复以纵鸭毁田为挟,勒索钱财。而张田也知道这伙鸭民不是自己能惹的,从成化年间他们就多次与官兵争斗,且胜多败少,这场人鸭大战最后在万历朝后期才以官兵不再管束而告终。
随着大小托的过千健硕流民喇唬加入到队伍之中,严家巡田的队伍越来越长,沿着西江岸边仿佛拉出一条细黑直线。“啪!”又打死一只蚊子后,在装逼的快乐和打脸的痛苦中徘徊的严懋纶意气风发,甚至萌发出一种天子出行指点江山的惬意感。挥动手中沾满鲜血的檀香扇,队伍中再度爆发起震天的喊声:“东莞严家,香山首善!为严家仆,光宗耀祖!为严家佃,祖坟冒烟!”
在西江的另一侧,黄梁都关帝庙前,陈良正在对着新入洪门的黄梁都先进青年进行疯狂洗脑。
“当我们踏出香山的时候,我问我身边的一位兄弟,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说十亩水田,二十两银子和一个能生仔的老婆。我说有没有更重要的,他讲,是活命。他讲的对,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这世上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堂堂正正!”
“什么叫堂堂正正,就是讲人要抬起头,直起腰,正眼看着人。”陈良从香案上拿起两只纸,一张写着人,一张写着入。“这两个字,左手是人,右手是入。你抬头挺胸,站得直直的才是人!你低头哈腰,奴颜婢膝,就要被入!你们想被入吗?”
随着下面响成一片的“木啊!”,陈良确定自己的第一批学员全部都是钢铁直男!
“有人说我们有县尊老爷管着,有乡老看着,有里长护着,为什么还要加入洪门。我要说,就是为了让乡亲们活得堂堂正正!只要我们还要为一袋米,去跟大户哀声求告,我们就不能堂堂正正!只要我们看着土尻来抢割庄稼,只能恸哭哀嚎,我们就不能堂堂正正!只要我们还要为了交捐纳税,对着衙役跪下磕头,我们就不能堂堂正正!”
当陈良把这些平日里藏在众人心底的伤疤一一揭开时,关帝庙前的一堆汉子脸上都带着些沉痛。没有人喜欢没有尊严的生活,即使是封建社会被压到尘埃里的小农。不说对自己儿子突然开窍的陈父目瞪口呆,就连初时不以为意的陈韶音也睁开了双眼。
“有人说如果我陈良真的善良,为什么不把那些米粮舍给乡亲们,我就是希望你们以后面对我也可以堂堂正正!你们不欠我什么,你们的堂堂正正不是靠乞求和施舍来实现的,而是靠自己的双手和对洪门的忠诚来实现的!所以我要说:做人就要堂堂正正,信关帝就要有情有义,入洪门就要服从命令。而你们的回报,不但是堂堂正正的生活,还有每月三两的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