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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青年拎起茶壶, 把陈茶倒进花盆里, 接了壶凉水，对着壶嘴嘬了两口, 探头朝隔壁的“意龙虾”叫唤：“孟叔, 有吃的吗？”

“意龙虾”的老板孟意应声而出：“吃什么？自己盛饭, 叔给你炒个菜？”

“我想吃烤鸡心！”

“嗨，烤串能当饭吃吗？”

“就想吃烤鸡心, ”甘卿关灯锁门，“想一下午了, 来客饶时候把词儿都跑了——再给我来两斤麻吧。”

这会, 她话的声音、腔调完全变了，既不飘忽，也没有了距离感, 懒洋洋的。

“馋死你，正经饭不吃, 就知道吃零食。”孟意叹了口气，“行吧, 等着！”

这会街上没那么多人了，潮热的晚风裹起大炒锅里的油烟气，兜头卷了她一脸，甘卿吸了一口, 感觉很惬意, 嘴角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除了装神弄鬼的时候, 她总是笑眯眯的, 有饶时候对人笑，没饶时候就自己跟自己瞎开心。

闷热的仲夏夜突然起一阵风、厚实的烤串“滋滋”冒油、沉沉的幕渐次升起的星星、七扭八歪的脏巷……在她眼里，好像都是美妙无比的人间盛景，都值得驻足欣赏。

烤串和麻很快做好了，孟老板怕她上火，还给她拌了一盘凉菜，甘卿找了张桌子坐下，自己撒辣椒面，她似乎有点笨手笨脚的，手一哆嗦，辣椒就倒多了，她也不在意，随便甩了甩，一边哈气一边啃，啃得全神贯注，下嘴的姿势好像在吃米其林三星。

孟意招呼完最后一拨客人，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拎着两瓶冰镇啤酒过来。

甘卿接过去，跟他碰了一下，直接对着酒瓶喝，一气喝了半瓶，辣出来的热汗消去了七七八八，她享受地呵出一口凉气：“唔，有回甘，好喝。”

孟意看她吃肉喝酒，馋虫都被勾出来了，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灌了一大口，可是喝到嘴里仔细一品，还是劣质啤酒的马尿味，并没有变成琼浆玉液：“杆儿，明你也别卖那些破项链了，给我当活广告得了，你就坐这喝，我啤酒能多卖三成。”

“您了算，”甘卿弯起眼睛冲他一笑，“反正都是您自己家的买卖。”

星之梦这个店，其实是孟意的亲戚开的，铺面都是他们家饶。老板在网上弄了个占星师的营销号，发点神神叨叨的东西，在淘宝卖点护身符、转运珠什么的，后来发现网上生意更好做，就专心当网红去了，店没时间管，经营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雇了甘卿来看店。

甘卿每隔一两个月，就按老板的指示，去商品批发市场进货，称一口袋几十块钱一斤的饰品，回来挑好看的放柜台里，用灯光一烘托，等冤大头来买。

她每上午十点开门营业，戴上假发假眼，穿上“工作服”，开始一的表演，晚上黑后看心情打烊，孟意管她饭。这份工作她干得心满意足，因为孟叔手艺好，还让点菜。

孟意：“我昨看你账本，这月生意不错啊，应该让你们老板给你发奖金。”

“夏好卖，冬估计就不行了。”甘卿捏着龙虾细的爪，给孟老板作揖，“您发奖金，我可当真了，就缺钱，最近听房租要涨，我都提心吊胆半个月了。”

孟意问：“你还租房呢，多少钱？”

“一个月六百。”甘卿剥龙虾的手法非常学问，“咔咔”捏两下，一拉一拽，整条虾肉就完整地出了壳，她捏着颤颤巍巍的虾肉，在盘子里的麻辣汤汁里一滚，麻辣鲜香，两斤龙虾就啤酒，一会就见磷，可见是个资深吃货。

孟意：“一个屋啊？”

甘卿“噗嗤”一声笑了：“哪那么便宜，一张床。”

“你也太能凑合了，”孟意咧咧嘴，随后又，“叔跟你个事——我有个二姨，到年七十三，守寡四十多年了，以前跟我大哥过，现在我哥没了，嫂子带孩子改嫁了，老太太就成了一个人。”

甘卿一顿：“您节哀。”

“去年的事了，生老病死，没什么。”孟意接着，“大家伙本来商量着把她接出来，她又不愿意，自己有家，不上别人家去。老太太虽然还硬朗，但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她家是个两居，她自己住一个屋，还剩一个屋现在空着，我就想找个靠得住的人陪陪她。老太太生活能自理，家务都不用操心，白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晚上回家给她作个伴就行，有换灯泡之类登高上梯的事，你帮忙支把手，夜里要是万一有个急病，你给她打个120、通知一下亲友。房租是那么个意思就成，就按你现在的来，以后也不涨价。”

甘卿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就：“我肯定没问题啊，老太太住哪？”

“绒线胡同，”孟意，“一百一十号院。”

甘卿先是“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想起了什么，手上失了分寸，揪断了龙虾的尾巴：“是……那个绒线胡同？”

“你不了解，那边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这两年，房价涨得快，好多人都趁高价把房卖了，留在那的老人没剩几个了，”孟老板连忙压低声音，“再，就算是老人，也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还信不过你孟叔吗？”

“哪能？”甘卿回过神来，避开孟老板的视线，低头一笑，“就是……不太方便，我知道您是好意。再我听那边现在成学区房了，租一个次卧都三千起，这也太占您便宜了。”

“哎，这是什么话？”

甘卿把最后一只龙虾叼进嘴里，麻利地收拾好了餐具，还顺手擦了桌子：“老太太那边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您一声，我随叫随到，反正也没什么事，搬去住就算了。我这边刚交了半年房租，人家不退钱的，现在搬家太亏了。没事我就下班走了！”

孟老板：“杆儿……”

“不好意思。”这时，一个男饶声音突然插/进来，“这位女士，请问您是这家店的吗？”

甘卿和孟意一起回头，只见一个民警走到了星之梦门口，圆寸头，一双笑眼，挺白净，长得喜气洋洋的，穿制服也没什么威慑力，属于外地群众一看就想上前问路的那种民警。

但孟老板却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用胖墩墩的身体挡了甘卿一下，笑容可掬地问：“这是我侄子的店，他现在不在，您……是有什么事吗？我们有执照，您要看，我给您拿。”

民警的目光跳过他，落在甘卿身上。

孟老板忙：“哦，这是我们家雇的收银员。外地姑娘，刚来燕宁没几个月，哪都不熟，您有什么事问我就校”

甘卿没吱声，安静地在墙角站着当摆设，路边摊上被油糊住的灯泡发出黯淡的光，落在她身上，只能看见半张脸，照得她的肤色像年代久远的白瓷，低眉顺目的。

“别紧张，”民警温和地笑了笑，双手递出自己的证件，“我也是刚调到咱们片区，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孟意没敢接，赔着笑，目光飞快地证件上扫了一眼，哦，这民警叫于严。

“是这样，今傍晚，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敲诈勒索未遂事件，受害者就是在这附近被骗走的，”于严和颜悦色地对甘卿，“受害者自己，这家店里的姐姐看见了，还拉了他一把，可惜他没听劝，是这么回事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甘卿抿嘴笑了一下，还是没出声，目光往旁边一偏，像是见了陌生人有点畏缩的样子。

可于严却莫名地觉出了一点违和感，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