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抬起脏衣袖在眼上匆匆抹一把:“刚才没空说话。你回来之前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怎么可能!班长我可没少拜鬼!”
“班长。我也给你烧纸了。是跟招娣姐一起给你上的坟,在青山村的阳坡上,招娣姐说埋那里好,我俩就在那挖的。”
“不许再给我提她!她毁了老子一辈子懂不懂?”
小猴子不懂,可也不反驳什么:“还有个事……说完我就不提了行么?”
“那就赶紧的!”
“当初你说过,要是你死了,那些告诉给我的地方都让我看着办,所以我……就告诉招娣姐了。我当时想,她都是你媳妇了,将来肯定还得给你生孩子呢,所以就……没把你的遗产告诉连长。”
熊无语,呆呆看着小猴子,脑海一片空白,这世界太不真实,大概是中暑了罢,想喝水,索性又晕了过去……
沉浸在噩梦中时,想要醒来却不能。
沉浸在美梦中时,想要醒来却不愿。
以为是梦纠缠了你,其实是你不肯放开梦的手;你痛苦,以为自己抛弃了现实;梦也痛苦,因为梦就是现实。
林薇的梦醒了。
是被惊醒的,罗成在河边那份一厢情愿的表白有如棒喝,彻底粉碎了那个纠缠无休的梦。
梦醒那一刻是痛苦的极致,失去灵魂般歇斯底里,印象中,仅模糊闪过罗成的惊恐表情和他的仓惶逃离,却不记得她自己怒骂了什么,疯喊了什么,挥舞了什么。
只带了王强,只背了水壶和那支中正步枪,便匆匆离开团部,一路向东。
王强说他可能活着,他就一定活着,虽然她眼中的风景总是被蒙了蓝底色,现在她却觉得远山更青,浮云更美,山路仿佛更蜿蜒,更崎岖,更无尽;觉得自己很傻,魔鬼怎么会死呢?什么时候开始不认为他是魔鬼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走向他的路……
……
陆航重新换上了他的军装,觉得全身都舒畅了,不管现在什么时间不管外边热不热,绑腿要打,军帽要戴,武装带要挂,因为好些天没穿,心里想。
把全身收拾利落之后,才开始查看自己的物品,望远镜没了,地图没了,牛皮文件包没了,那件宽松威风的日式军用雨衣居然也没了;忍不住回忆起晋县公路上的风雨,自己那潇潇身姿,突然把脸换成了马大个的话……恶寒!
实在不忍心再想,推门出屋,陈冲居然等候在门外,带着难以察觉的忐忑。
“连长,我排全员三十二名,怎么……安排?”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胡方的意思?”
“是我们连长的意思。”
“那就别拆了。先去找卫生兵,把你们的头发都理理,尽快让你的人学会游泳,孔庄没水不能活。今天开始,每天后半夜的所有哨位和巡逻都由你的人负责。另外,修桥的活儿也是你的了!”
一丝腼腆的笑透出了陈冲的脸,他赶紧立正敬礼,然后转身便跑,一身轻松。
陆航继续站在门外的阳光下,听到东岸沙滩方向传来的阵阵咋呼声,觉得刚刚穿好军装的自己如果去那非湿不可,去不得;又听到南岸方向传来的阵阵捶敲声,桥头是施工现场去了就得陪老孔干活,去不得;空地西边有训练,一旦有战士希望演示动作,军装非脏不可,也去不得。